赤紅色的巨龍降落，狂暴的旋風將樹木與枝葉盡皆斬斷。
陰影、雙翼，與龐大的身軀，足以壓倒所有事物的氣勢，讓當場的白色士兵四下奔逃似的離開，待巨龍落地之時，只剩下娜塔雪莉與她身邊的四個人。
以及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琳娜皇后。
「原來有這麼了不起的東西，親眼見到還是第一次。」
娜塔雪莉走到巨龍的正前方，赤色巨龍的雙翼低垂，騎在上頭的女孩走了下來。
「娜塔雪莉老師，我是來找回我媽媽的。」
妮絲從腰間抽出佩劍，直接走向她。
娜塔雪莉則將刀鋒，指向地面的琳娜皇后。
「丟下它，然後停在那裡，不然我就殺了她。」
「好。」
妮絲毫不考慮的將劍往後一丟。
穿著紫色的套裝、長裙，長髮因狂風飛散的妮絲，停在因巨龍掃斷而開闊的叢林地間，手無寸鐵的面對著娜塔雪莉帶的四人小隊。
巨龍也停在原地，像是閉上眼睛似的沉睡著。
「妳的母親現在就還給妳，過來吧。」
娜塔雪莉往旁邊揮刀，示意妮絲往前走。
妮絲走到琳娜皇后的面前，她望著由於雙腳受傷，倒在地上的媽媽。
「媽媽！」
琳娜的意識不甚清醒，但她看得見妮絲的模樣。
她懷疑自己正在做夢，妮妮不是在北方？怎麼會走到這裡來？
可是，如果是夢也好，是夢的話也沒關係。
「妮妮，柑橘蛋糕的味道很香吧？」
琳娜伸起手，輕撫著妮絲的臉，彷彿很近，又很遠的距離。
「很香，很香，我最喜歡城裡頭的，爺爺吃過的蛋糕了！」
妮絲有好多話想說，她想告訴媽媽，皇宮底下的寶物庫修得好漂亮好漂亮，還有，媽媽跟她說的，莫道爾王時代的大杯，就要重新在皇宮裡面建起來了，他們的家變得很大，還有，請爸爸不要生氣，因為妮妮把爸爸的椅子借給了王公會的斐爾，媽媽、爸爸也會喜歡斐爾的哦，要不是有他的話，自己無法成為最偉大的公主。
所有的話，她一句也說不出口。
媽媽的臉好熱，像是火燄般的燒燙。
「有機會的話，媽媽再帶妮妮去吃一次，好不好？」
琳娜的話語、聲音，都斷斷續續，氣若游絲。
她的眼前還是小小的，拿著銀色湯匙，一匙匙挖著蛋糕的妮絲。
「好！媽媽一定要帶妮妮去吃好吃的蛋糕！」
妮絲想，媽媽只是發燒和受傷的感染，還有失血，要救的話或許還有辦法維持意識，還有希望，故事還沒有寫到盡頭，快點叫薩肯幫忙，然後……
「妮絲，我親愛的小公主。」
琳娜皇后突然不再叫妮絲的小名了。
妮絲的身後，被亮閃閃的光芒給照亮。
小女孩一瞬間長大了，她的身影在琳娜的視線中變得巨大，有股她不熟悉的氣勢與感覺，溫柔、強悍卻又模糊，如同史書上先王的影子。
「使盡妳的力量，去愛妳所愛的人。」
琳娜皇后突然朝她身上撲去，將靠在她身邊說話的妮絲壓倒在地。
後方，娜塔雪莉的刀尖重重刺下，刺穿了琳娜皇后的背脊。
琳娜的血，溫熱的，灑在妮絲的胸口上。
「沒死啊？真是的，原來這女人還醒著。」
娜塔雪莉惡狠狠的拔起插在皇后身上的刀子，將刀上的血跡甩淨。
遠處的巨龍睜開了藍色的雙眼，娜塔雪莉持刀，重施故技以刀尖對準了妮絲。
「我想你應該聽得懂人話，不要動。」
她這句話，是對著巨龍說的，她再次強調了一遍：
「不要動，我會遵守諾言，只要公主投降我國的話，就會饒她不死。」
「那就看看誰投降誰！」
妮絲用手握住了抵著她頸部的刀尖，直接將刀子推開。
娜塔雪莉臉色一變，妮絲竟推開了皇后的身子，準備自行起身。
「看來只有妳媽媽死還不夠，妳也想跟著死就是了！」
她迅速將刀鋒轉向，在妮絲起身之際，刀尖插入了妮絲的胸口。
簡直是笨蛋！想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翻身爬起來。
就算來十隻龍也救不了妳！娜塔雪莉在心裡咒罵著。
「啊……」
娜塔雪莉的情緒還沒平復過來，就聽到鐵器摩擦的聲響。
胸口深深被刀插入的妮絲，照樣站了起來。
「很意外嗎？」
妮絲說著，她將娜塔雪莉的刀，像變魔術似的，從自己的胸腔取出。
非現實的光景，在娜塔雪莉面前上演。
「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
明明，剛剛刀子就捅進去了，照理說這女孩應該站不起來才對！
娜塔雪莉在心中吶喊著，什麼「最偉大的公主」，根本就不是人。
難怪所有事情都可以照她的想法去運行，難怪拉塔議長會改變態度，難怪北方的禁軍一下子就被她掌握，難怪……
難怪這個她看了半天，都只不過是小女孩的姑娘，會成為「最偉大的公主」。
每件事情都得到解釋了，這下子，她總算得到了答案。
「妳的角色該結束了。」
妮絲抽起刀，朝著娜塔雪莉的胸口刺下。
娜塔雪莉連動都沒有動，完全沒躲開，直到胸口整個被染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刀刃進入她身體時，娜塔雪莉放聲大笑。
不斷的笑，狂妄的朝著天空、朝著妮絲笑，直到她斷氣倒下。
※
娜塔雪莉身邊，共有四個人。
這四個人，從頭到尾連動都不敢動。
他們隔著距離，和巨龍相望，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
對巨龍薩肯來說，他也無法輕舉妄動，即使他能變回人形，但變身的過程相對而言是他最弱的時候，以龍形攻擊娜塔雪莉，又怕傷到妮絲。
他現在才知道，妮絲是不死之身，不用顧忌這個。
在兩邊都有顧忌的情形下，成了完全一對一的戰爭。
「滾吧，我不想多殺人。」
妮絲指著那四位，完全動不了的敵軍士兵說。
「我、我們願意，投降公主殿下……」
其中一名士兵，以顫抖的聲音，吐出了這句話。
「滾！」
妮絲厲聲說著，她舉起手上是那把沾滿血的刀。
那上頭沾了她、她的母親，與娜塔雪莉三個人的血。
士兵們馬上轉頭就逃，逃進森林深處。
妮絲走到薩肯身邊，薩肯藍色的眼睛轉動著。
「嘿，你沒有睡著，我知道你都看得到。」
「公主殿下。」
妮絲搖了搖頭，她輕撫巨龍的身子。
「叫我妮絲。」
「妮絲小姐。」
「嗯，薩肯，你的腕力夠嗎？」
「腕力是指……」
薩肯想不出妮絲為何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薩肯，先變回人形。」
約莫數分鐘的時間，巨龍變回了少年，妮絲將手中的刀，遞給金髮少年。
「幫我砍下琳娜皇后的頭。」
「妮絲小姐！妳打算做什麼？」
薩肯臉色大變，他不知道妮絲竟會做這種要求。
「砍下來！」
妮絲怒吼，薩肯接過刀子，走到琳娜皇后身邊。
他將琳娜的遺體翻轉過來，即使慘死於刀下，皇后表情仍然安適。
大概是見到了她的女兒，已經變成偉大的公主了吧。
薩肯高舉起刀，面對皇后的容顏。
他的雙手劇烈的顫抖，竟完全無法施力。
「怎麼了？動手啊？」
「妮絲小姐！這樣做沒有意義的！」
「你又知道我要做什麼了！」
「小姐，在下當然知道！當然知道啊！」
薩肯對著妮絲，使盡力氣的喊了出來。
「在下是知道的，知道您要把皇后陛下的面容給帶回家，要讓她看著您的一舉一動，看著您的改變您的成長！但這沒有意義！皇后陛下已經離開您了！她盡到了她所有的責任，做到了身為母親該做的事，那樣她就已經很滿足了，您看看，親眼看看琳娜皇后陛下的表情！」
妮絲別過臉去，僅僅伸出手指著薩肯。
「給我砍，不然你就滾。」
「恕難從命。」
「別以為我刪不掉你這個角色！」
「由於我是小姐您的角色，我更知道您在想什麼。」
妮絲快步走到薩肯面前，一把抓住薩肯的手。
「你不砍的話，我來砍！」
「失禮了。」
薩肯反手扭住妮絲的手臂，將她的頭按下去。
「你做什麼！」
「面對您的母親啊！妮絲小姐！面對她！」
媽媽的表情……
那是小時候，妮絲曾經看過的表情。
明明曾經那麼的痛，明明難受到連她的樣子也看不清楚。
媽媽離開的時候，為什麼像是午睡的時候，那樣寧靜而舒適的表情呢？
小孩子總是好動的，妮絲常常在午睡的時候睡不著。
媽媽抱她午睡時，她總是很快就起來了，然後看著媽媽熟睡的臉，有時候她想吃糖果，就大吵大鬧的要媽媽給她糖果。
對於小妮絲的要求，媽媽總是無止境的，滿足著她。
「她睡著了。」
妮絲看著沉睡著的琳娜皇后，好多瑣碎的話語浮現在她的意識中。
它們在她的耳邊呢喃，長長的，零散的、片段的語句。
下次不可以在午睡的時候，再吵媽媽起來了哦。
媽媽也是要休息的，媽媽很早就起床，帶著小妮妮在地下室，妮妮，妳看莫道爾王的大杯、察姆拉時代的長槍、洛克爾王的巨大書捲、前王曆時代留下的大量石板，一塊塊的，堆得比屋頂還要高。
媽媽陪妮妮玩了一早上，妮妮也很開心，讓媽媽休息吧。
等媽媽醒來的時候……
按在頭上的，薩肯的手掌早就鬆開很久了。
妮絲的臉還是低著，金髮垂下遮住她的臉龐。
「薩肯，帶我回北方，還有……」
許久，妮絲抬起了頭，她的臉上沒有半滴淚水。
只是，她說話的速度很慢，很慢，一個個字小聲的說著。
「可以摸摸我的頭嗎？」
「妮絲小姐您不是說過……」
「這是命令。」
「嗯。」
薩肯沒再多問什麼，他伸出了厚實的手掌。
「還是，和媽媽感覺不同呢。」
妮絲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如此說著。
※
薩肯的背上很平穩，即使在空中，仍如地面似的平穩。
上頭有層藍色的，如海水似的光芒，魔法的光點灑在薩肯的背脊上。
對娜塔雪莉發動突襲之前，妮絲就在上頭動手修改過故事。
她先試著刪除自動補正的部份，一如她所想的，完全無法刪除。
接著她試著修改之前的句子，將「保障國王安全」後面加上「平安送回北方」，當句子完成點下去後，竟又變回原來的句子，修改也失敗了。
這條路也走不通。
妮絲索性用「公主修改了故事」開頭，寫下了句子：
公主修改了故事：公主查覺到，之前的行為和想法只會替自己帶來災禍，她想回到平常上學，與爸爸媽媽共同相處的日子，不再想當偉大的公主。
這次的修改，導致灰色的發光面上，閃出了一行從沒看過的字：
「公主修改了故事」已為禁止使用的語句
「這是什麼意思？」
無法修改，無法刪除，無法直接使用修改了故事轉換。
最後，妮絲將所有的東西翻到了最源頭的那句話。
那句讓她開始使用石板，踏入了「故事書」的話語。
如同剛開始做的那樣，她選擇了刪除那句子。
詛咒似的字樣又再度出現了：
刪除機能已被鎖定，請聯絡管理員
誰是管理員？在這個「故事書」之上的神明嗎？
還是那些聲音，最開始的故事，也有聲音的存在吧。
妮絲將筆移到石板最旁邊，一如往常，她聽到了「聲音」。
「新的架構看起來很普通。」
「南北戰爭的題材有點常見，像美國還是南北朝？重點在龍和女僕？」
「支持！支持！快點寫！」
「快寫！不要跟上次一樣連大綱都寫不完！」
「這看起來有四段，會從頭開始直述嗎？」
「發展到這裡再來看這大綱有點摸不著頭緒。」
「確實，中間就開始亂了，已經看不懂在寫什麼。」
「後來說不定又會解釋一堆，早習慣囉。」
一長串的說詞與「聲音」。
上次、習慣、解釋一堆，這些詞語在妮絲的腦中像是電流似的流竄。
配上之前沒有聽過的字句，宛如事不關己似的對故事的評述。
她覺得，若解不開這個謎，她就無法真正掌握住「故事書」。
薩肯快要降落的時候，妮絲只在故事上加了一段話。
公主乘著巨龍，緊急降落在塔利斯塔特，殺死了叛軍首領娜塔雪莉，救了爸爸……
她原先要寫救了「爸爸媽媽」。
寫到爸爸兩字的時候，這兩個字卻馬上變成銀色，消失在灰色光面上。
妮絲的手幾乎握不住寫故事的筆，她那時就知道爸爸的結局是什麼了。
要救爸爸，只剩下刪除故事，和改變故事兩個方法。
救了媽媽，她將用一切的力量，拯救王國的命運。
在寫一半的句子上，妮絲接上了句尾。
之後，她的確救了媽媽，但沒有真正的成功。
媽媽被她救了，又被娜塔雪莉殺死了，前後兩段故事完全沒有矛盾之處。
※
「薩肯，在一開始的時候，你說我是伊特魯樹的力量持有者？」
回程的時候，在薩肯的背上，妮絲問著這問題。
「是的，妮絲小姐。」
「伊特魯樹在哪裡？」
「在東方小國，娜米塔國境內，是它們的特級文化保護資產。」
「噢，娜米塔啊，會讓我們入境，去參觀伊特魯樹嗎？」
「可能要請外務大臣交涉，妮絲小姐，妳其實可以不用為媽媽的事情太過傷心，在妳還可以下筆的時候，可以寫個復活之泉，或是類似的古老力量讓皇后大人復活……」
「不，我不想這麼做，薩肯，如果有兩個問題解決不掉的話，再多復活之泉都沒有意義，第一是自動補正系統的問題，第二是南方與北方的問題，我決定先解決第二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妮絲小姐是要派兵佔領嗎？」
對於目前解決問題的方法，薩肯想到的只有這個。
「有更根本、更好的的解決方法。」
「妮絲小姐，娜塔雪莉是您殺的，這事將會傳進南方各地，我軍恐怕沒有那麼容易接收，但是就小姐您和北方政府的立場來說，也不可能放著娜塔雪莉不管。」
薩肯的語氣中有些無奈，顯然，當下的局面已經破局。
「嗯，只要有人先打了對方一拳，之後就會繼續打下去。」
妮絲說著琳娜皇后曾經說過的話。
「要企求和平，已經很困難了，就算使用『故事書』也不容易。」
「薩肯，還有可能可以導致和平，就是若打架的兩方，有一方突然得了疾病，像是感冒、頭痛之類的，另一邊就會下不了手，人總會有同情的想法。」
「您說的是……」
「需要發自內心的同情和融合，理想的國家才能夠建立起來。」
妮絲僅以這句模糊籠統的話做為答案，接著陷入了沉思。
她抱著「故事書」，望著薄薄的雲朵從她頭頂上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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