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音的謎部落格

皇曆七三二年八月七日清晨。
南北政府對望的，位於洛克雅河上封閉的橋樑再度開啟。
兩台馬車快速通過邊界，由南方通往北方。
馬車上載著厚厚的書捲與南方的使節和護衛兵。
「和約來了！」
「和約來了！」
南邊的士兵們大喊，接著換北邊的士兵呼喊著，傳遞著和平的信息。
白色的馬車通過後，邊界線回復了密閉，手持長矛的守軍回到定點。
太陽由南北軍駐守的界河旁緩緩昇起，照亮了馬車通行的道路。

※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南方的和約來了！」
妮絲一早就被搖醒，她揉了揉眼睛，從床上坐起來。
自從王公會幫她處理許多事情後，大多數的工作她只要看就好。
「來了嗎？騙我的吧？」
妮絲開始把睡衣換掉，她在小亞面前直接脫下上衣。
「真的，早上我接到王公會和統合事務部的情報，南方已經先透過線路發文來了。」
「統合事務部，何時有啊？」
「公主殿下妳前幾天批准的，妳還說和約不應該叫外交大臣來處理。」
「哦，我是這麼說過啦，小亞我想吃早餐。」
妮絲似乎有些精神恍惚，她在想別的事情。
「故事書」的內容沒變，實現的時間倒是長達了三週。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喂，小亞。」
「怎麼了？」
「南方已同意所有條約？」
「同意了。」
「這樣的話，故事就要結束了？」
「公主殿下妳覺得這是好結局嗎？」
小亞不直接回答她，她邊撿起妮絲丟在地上的衣服邊說。
「真的都實現了嗎？故事劇情都實現了？」
妮絲想了想，她看著牆上掛的大地圖，自言自語的說著。
「好啦也不用實現什麼，當過偉大的公主就好。」

※

潘恩市，礦業都市高塔區。
操練的腳步聲，與整齊的軍容，進入這座城市。
今天這裡來了特別多人，近三支部隊在高塔底下演練。
軍部自從那天的會議後，被娜塔雪莉所掌控。
「沒想到他們會這麼聽話。」
軍方的「聽話」程度超出娜塔雪莉的想像，完全接受她的命令進行整編。
以聯盟軍的實力，要除掉娜塔雪莉哪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他們的人數遠超過她的情報部成員，就算亞雷諾與德爾再強，也會雙拳難敵四手，再加上議會守備軍整隊被殺掉的仇恨，娜塔莉亞昨天的行動，可以說是後患無窮。
然而簽了和約後，之前只顧自身立場的軍方，竟沒有對她採取任何行動。
「我原先以為他們會籌畫什麼，昨天的行動實在是太過冒險。」
「我想拉塔議長，也應該嚇出了一身冷汗。」
娜塔雪莉閉起雙眼，像是在休息般。
「娜塔雪莉，妳的行動，也讓我完全沒想到。」
從昨天幾乎就沒有發言的亞雷諾說話了。
「溺愛公主殿下的騎士，你再不久就可以回去囉。」
「我始終認為，妳對國王的態度只是出自自身利益。」
「沒錯啊，促進和談的我，回去就能夠加官晉爵了呢。」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感覺不出什麼高興的味道。
「事情實在太出乎意料的順利，即使整天跟在妳身邊，還是讓人很難不懷疑妳跟軍部或拉塔議長有利益上的交換，首先是拉塔議長的態度。」
「議長的態度有什麼問題？」
「在接到和約前，拉塔議長與所有議員們處於同陣線上，接到和約之後，情況竟整個天翻地覆的改變，變成拉塔議長力排眾議，考量實情打算和談，光這點就已經夠奇怪了。」
「我無法影響議長的態度。」
娜塔雪莉簡單的，回答著亞雷諾的質問。
「亞雷諾，你要懷疑她可以，她的確是叛徒，不過這樣說太不合理。」
德爾說著，娜塔雪莉眨著眼睛，她思考著與亞雷諾相同的問題。
拉塔議長的想法轉變，與軍部的異常服從。
它們是有可能發生的情況，只是發生得過快了。
「不管怎麼轉變，結果還是好的。」
娜塔雪莉說著，她那對綠色的眼眸望著亞雷諾。
「你們與國王回到皇宮，南北統一，就是最好的結局。」

※

中央高塔頂部，平靜了兩個月的圓形餐廳進來了許多人。
不同的是，這些人都不是穿著白底十字軍服，而是身著北方皇室的紫袍。
看見那些人進來，首先把書本放下的是琳娜皇后。
她的表情無比驚訝，像是見著怪物似的。
一個捲髮的女人提著水晶鑲嵌的盒子，走到琳娜的面前。
「皇后陛下，王國統合事務部來為您服務，務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回去。」
「妳什麼時候披上這衣服直屬於皇室了？」
看到她常去的皇城理髮師披著紫袍，讓琳娜皇后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從偉大的公主殿下在位之後，我們全團就加入了皇室的服務團。」
捲髮的女人之外，另一位年輕男性也走到國王面前。
「國王陛下，我是皇城中頂尖的男性理髮師，您的裝扮就交給我來負責！」
「這樣好嗎？我們平常可沒有雇用如此昂貴的服務。」
「公主殿下說平常她可以苦民所苦，對於和平一事卻不可怠慢，希望陛下能盛裝出席南北的和平會議，所以由我來為您效勞。」
整個排場已經跟過去不同了，格雷國王想。
不只是排場，專家們組成的團隊還準備幾個大箱子。
那裡面都是無比高貴的衣服，其中還包括前代皇室的飾品、珠寶。
「這、這些是哪裡來的？」
「由公主殿下所組成的王公會成員自願上繳的收藏品，他們不再是商人或權貴人士，是效忠於王國的真正政治家，對於王國的財產，也會選擇通通交還。」
除了兩位理容師，還有一名負責打開箱子的，顯然是該團的團長。
過去由於皇室預算越來越少，尋求管道銷售掉的，遺失的，較沒有文物價值的近代飾品全部陳列在箱中，即使沒有文物價值，它們的貴重程度仍讓人咋舌，金飾和寶石讓箱子耀眼奪目，閃閃發光。
「自願交還？怎麼可能？」
格雷國王從沒想過會有這種事。
到底是怎樣的王國，才能讓人為國家掏出財富。
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他的女兒就已經開創出全新的，他不認識的國家。
「國王您無須顧慮，妮絲公主殿下的統治已不同往常。」
最後，彬彬有禮，溫文儒雅的高級理髮師，在國王面前彎下了腰。
「在下將為您無償的服務，請陛下寬心。」

※

皇宮地下文物庫，厚重的鐵門打開了。
妮絲和幾名王公會的成員，以及小亞一步步的走下斜坡。
原先凌亂的文物庫已由工人進行整修，台車、全新的玻璃櫃、防護裝置等等正在架設，再過不久，這裡看起來會像是陳列櫃，而不是存放老舊石塊和廢鐵的雜物堆，每件文物都會受到更好的保存。
「最偉大的公主殿下駕到！」
要進入文物庫入口時，傳令兵喊了一聲，立刻有戴著帽子的工程人員從裡頭出來，準備引領公主參觀各處的施工情況。
修整中的文物庫到處都亮著能源石燈的光，每個玻璃櫃都有專門的，使用伊特魯樹能源發動的銀灰色鎖頭，以便讓有皇家認證的人能直接接觸這些文物，妮絲很喜歡這個設計，她想媽媽也會非常喜歡。
尤其是那種用手撫摸古老的石塊、木板的感覺。
「公主殿下，我是工程人員羅達斯，對於施工情形還算滿意嗎？」
「還不錯，那個啊，我想看莫道爾王的大杯。」
「這邊請。」
羅達斯將她引到巨大的石杯碎片前。
那塊僅剩杯緣的大杯，還是原來的模樣，置放於開放的地洞中。
原本要觸摸它只能透過鐵爬梯，工人們正在架設好走的石階。
「這個大杯，是不是能夠復建成原來的樣子啊？」
妮絲問著，羅達斯的皺著眉頭，顯得有點為難。
「以皇宮既有的空地似乎放不下。」
「那就徵收舊首相官舍，以及國會集會所。」
「若以首相官舍的一半大小，應該沒有問題。」
羅達斯伸出手指，計算著面積，妮絲笑了起來。
「果然是腦子裡都是數字的工人先生！」
「公主殿下，這樣恐怕不妥。」
王公會的人沒有說話，小亞倒是先說話了。
「怎麼說？」
「目前花在邊界的軍費還是不少，此外私自拆毀內閣建築，恐怕會影響大家對於您維持內閣制度的決心。」
「小亞，妳認為，內閣制度有比現在的情況好嗎？」
「您之前跟王公會討論的結果，就提到要維持這個制度了。」
「我希望總選舉繼續，可是沒說要維持內閣。」
「公主殿下，您……」
在一旁的斐爾想說什麼，卻一時語塞。
「斐爾啊，小亞啊，你們說內閣是國之樑柱，課本也這樣教，可是讓南北分裂亂七八糟的，不就是內閣的政策錯誤嗎？解決問題的還是我這位最偉大的公主殿下，選舉和國會可以繼續，維持人們的信心，執政內閣就不用囉。」
「公主殿下所言甚是！」
小亞還沒回答，羅達斯就先說了，他提高了聲音，像是要說給所有的工人聽到。
「沒有公主殿下的努力，今天在這裡的都是失業工人，殿下透過王公會批准了文物整理方案，我們才有工作！才有飯吃啊！」
「對吧？」
妮絲對小亞笑著，小亞沒回答她，將眼神投向喧囂的工地。

※

「公主殿下。」
從整修中的地下室回到房間的路上，小亞緊跟在妮絲身邊。
「怎麼了？」
妮絲的語氣顯得頗為不耐煩，她行走的速度越來越快。
「您到底想做些什麼？腦子是燒壞了嗎？還是青菜不夠？」
「我有好好的吃青菜啦！」
「那所謂的爆裂物處理名單是怎麼回事。」
「它是為了治安，把城內持有爆裂物的人都抓出來。」
「我覺得……」
「每個名單都經過治安單位審查的哦，合法的我們也給人民使用。」
妮絲停下腳步，她打斷小亞正要說的話。
「名單第二二六三蘿莎、二三三七潔西卡，她們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她們也可能持有火藥，聽說南方的暴動很多都是以學生為首。」
「妮絲，她們是我們的同學，妳早就知道，對不對？」
小亞不再稱呼「公主殿下」，對妮絲直呼其名。
「絲莉亞，我不知道妳的判斷標準在哪裡，妳是我創造出來的角色，不是原來的小亞，對於佛蘭的死，妳沒有任何情感的表現，對於這些同學的被抓、被關，妳也應該不在意。」
「我在意的不是同學情感，是妳，妮絲，為何無緣無故抓自己的同學？」
「假情假義的人都要先小心，我打算讓她們離開學校，重新教育她們。」
「重點不是她們會不會假情假義，重點是無緣無故！」
小亞的語氣變得強烈了，她的話語中還帶著憤怒。
「我是最偉大的公主，為了我自己的安全當然要先做防範，在前段故事裡面，她們是傷害我的人，難保在這段故事裡她們不會再傷害我！」
「不要這樣，妳都要迎回爸爸媽媽了，不要再想這些了。」
「就是因為要保證所有的事情都正常，我才要想得更多。」
妮絲到了自己房門前，小亞還打算對她多說些，又被妮絲給制止。
「讓我一個人想想，妳不要進來。」
「妮絲，妳變了。」
妮絲關上了房門前，小亞留下了這句話。

※

中央高塔的懸吊鐵梯，發出吵鬧的鐵鍊磨擦聲緩緩上升。
搭乘鐵梯的是兩位穿著藍十字軍服的護衛。
他們是德爾與亞雷諾，原先是國王的護衛，後來被調到娜塔雪莉身邊。
娜塔雪莉從隨行到背叛，再到促進和談的過程，他們都看在眼裡。
「娜塔雪莉要我們先來接國王與皇后，自己卻不知道到哪去。」
「真是誇張，把訓練兵都撤走了嗎？還是移防？夏爾變回空城了。」
兩人正搭上懸浮鐵梯，準備晉見國王與皇后。
接到娜塔雪莉的指示，要他們在黃昏後來到潘恩市，先行迎接。
「有時候真不知她在葫蘆裡賣什麼藥。」
「唉，不管她賣什麼藥，結果至少還能接受。」
亞雷諾想起了之前的討論，德爾則問起了敏感的問題。
「照娜塔雪莉的說法，你想回去見你的小公主了吧？」
「公主還是我心目中的那個公主嗎？」
「人再怎麼變，總是會保留一點原始的想法。」
「我是說……」
亞雷諾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包在白色面罩下的他，強壯的身體竟看起來有些瑟縮。
德爾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猜測著亞雷諾的想法。
「階級的差別，當下的皇室，已經不等於那個時候的皇室，若是三個月前，你還有可能像以前那樣跟公主相處。」
「公主長大後，我就很少跟她說話。」
亞雷諾的語氣中帶著點消沉，表情倒像是在苦笑。
「真的？」
「你不是和我一樣，也守在國王身邊的嗎？你也注意得到這點吧？」
「我想在情感上，公主的心裡還有你的一份。」
「她已經長大了，成為最偉大的公主了。」
兩人沉默了會兒，只有鐵梯的聲音做為他們談話的配樂。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的老舊鐵條磨擦聲，屬於礦業都市的音樂。
「最偉大的公主，這稱號是誰給她的？」
亞雷諾問著，德爾的表情也十分疑惑。
「除了她自己之外，沒有人會給她這麼傻氣的稱號，那就像是小女孩說，我長大之後要成為最偉大的人，意思差不多。」
「我記得以前公主小時候說過，後來，格雷國王訓練她吃粗麵包『托瓦』，她就哭說好難吃，吵著吵著，最後國王受不了了，說，妳這樣怎麼當最偉大的公主呢？連個粗麵包都吃不下去。」
「好像吃得下粗麵包，就能成為偉大的公主似的。」
「可是，如果這稱號還在的話，就表示公主的想法沒變。」
「至少是某部份的想法。」
德爾回答完這句話後，耳邊伴奏的「配樂」突然停止了。
懸浮鐵梯不再上升，取而代之的是鐵條卡住的喀、喀聲響。
「咦？能源石供應出了問題？」
「不對，出問題會突然停止，鐵梯會強烈震動。」
亞雷諾說著，他走向鐵梯的旁邊，注視著鍊帶。
略為鏽蝕的鍊帶，好像被什麼卡住似的無法移動，在原地摩擦著。
「到底是……」
突然，鍊條開始動了，移動的鍊條噴出了強烈的火花。
原本上升中的懸浮鐵梯，以瘋狂的速度，往地面衝擊而去。

※

「妮絲公主殿下」、「最偉大的公主」
來不及見到現在的公主，想不起已經上學的，公主的形貌。
麵包的香氣、國王的斥責、皇后，還有她所效忠的皇室。
鐵梯墜落的瞬間，亞雷諾只想起那位，在王座前鬧著，不想吃麵包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