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失去最喜歡的人或事......>

「怎麼無精打采的?」

晚上九點半,姐姐到我的房間裡來。

我的確看起來沒有什麼元氣,昨天一回家倒頭就睡,今天在學校的時候,也跟遊魂似的,小琳則是劈頭就說,我中了蠱術,或者是被什麼給附身了,該去收驚。

「小婷小婷,是不是有人在用黑魔法詛咒妳?」
「還是妳真的便秘了?」

謝謝妳呀,有時候我真想踢小琳一腳,但是鑑於她看起來很認真又好努力的體貼我的樣子,讓我忍不住不踢她,雖然很想叫她幫我解決眼前的國文作業。

我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在眼前等著我,國文作業一團糟。缺交的名單跟上次一樣長。還要我一個個沒形象的去敲,早自習的小考成績還沒有登記好。昨天晚上家裡的事情也很糟。爸爸根本就忘了餵小球,回家的時候小球的肚子扁得像是消掉的氣球。姐姐失手打破兩個碗。難怪媽媽不敢叫她洗碗,碗在她手上像是不用錢的。更不用提沒有人分類的垃圾。然後老媽還出差......
工作放著沒有人會幫我做,我不該是坐在這裡,哀聲嘆氣的樣子。

只是我提不起勁來做任何事。我好累。

「妳沒生病嗎?」

「我沒有,謝謝。」

軍刀還一副很關心的樣子,他真的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總是覺得他跟姐姐都是知道我在想什麼的,前幾天,他應該知道我在生他的氣才對,卻不來解釋個半句。也沒有跟我道歉。

應該是因為我在他的心裡頭,已經沒有半點重要性了?

可是他擔心的表情又應該不是假的,這讓我覺得迷惑起來。只是對朋友的關心?應該只是這個樣子,他已經跟恬梅在一起了,兩個人都已經甜蜜的抱在一起了呢,沒有必要再來在意我的感覺。只要你們開心和幸福就好了。

沒有,我沒有生病。不要管我怎麼樣!

有時候,我真想這樣喊出來,對著他和對著恬梅。

「小婷,妳這樣不行。」

現在姐姐陪著我,待在房間裡,我當然也知道我這樣不行,問題是要怎麼辦?

心裡頭的東西被挖走的那種失落感,是無論如何也補不起來的。

「我當然也知道我這樣不好。」我趴在桌子上,看著乾淨的桌面。

桌面很乾淨,乾淨得不像自己的,我想起前幾天我才把它收拾掉,也許收拾掉桌面正像收拾掉某種東西。要把它給清得乾乾淨淨的。

我並不愛清理桌子,常常會很得意的想,那是因為我把桌子當成一座知識的寶庫,我把考過的東西,讀過的書都放在這裡面,更何況藝術家們並不會喜歡整理自己的東西,然而,這些也許都只是理由,熱鬧,擁擠的桌面只是向我敘述著一些事實。那就是我不願意丟掉以前的東西。即使它不見得有價值。

甚至,我喜歡著熱熱鬧鬧的桌面,就算許多東西都是我根本用不太到的,就算許多回憶是根本不可能再回來的,就算......

可是它們陪著我,動手清掉它們的我,最後只剩下孤單。

「妳願意跟姐姐說嗎?」姐姐問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說。

「就說讓妳沮喪或是難過的原因就好了。」

姐姐的眼神很認真。一點也不像是平常開玩笑的樣子。

「妳不說出來的話,沒有人能幫妳解決。」



「可是我不覺得有人可以幫我解決。」

「難道妳要什麼都不說,然後強顏歡笑的說自己已經把所有的煩惱都拋開了,最後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哭訴著自己的煩惱?」姐姐的語氣提高:「小婷妳不要那麼笨,明天妳就會發現,日子還得過下去,於是妳就背著這箱煩惱硬去做許許多多的事情。妳打算這樣嗎?」

我承認姐姐說的沒錯。明天很可能是這樣,由於國文作業得收齊,由於媽媽不在我得洗三天的碗,由於該做的事還有許許多多在排隊等著我,所以我將不得不把正在想的事情給甩開,面對現實。

所謂的現實,不會讓我忘記那些事情的。它們只會像桌子上的回憶,越堆越高而且越來越亂,有一天,我會因為它們而無法做手邊的事情,而被迫把它們給清空。

「妳不要所有的事都自己承擔下來。然後說自己不需要幫忙,就算想幫妳的人,也會遠遠的走開的。」

「妳不說的事情,也沒有人會知道。」

「妳不可以自己背著煩惱,去硬做許許多多的事情。」

幾句話像是企圖打開箱子的鑰匙,在那裡一把一把的試著,刺著。我知道就算我想要逃開,那幾句話我大概怎麼樣也沒辦法忘掉。它們直指著我的弱點,直指著我心裡頭想的事情。

「我告訴妳好了。」

箱子終於被打開來了。

不說,不會有人知道。也許我正在開始學著瞭解這件事。



「那個我上次敲東西用的鐵鎚呢?」

我把所有的事情說了一次,盡量把騙子,糟糕的男人,奸詐的轉學生等等用語給壓抑了下來,結果我才剛把話說完,姐姐就到處找鐵鎚。

「姐,妳在幹什麼呀?」

「妳是要我用鐵鎚敲妳的頭妳才會聰明一點是不是?」

姐姐終於放棄了找鐵鎚這件事,看來在我的房間裡頭尋找東西是一件極其辛苦的事情。

「為什麼要敲我!」

「因為妳笨。」

「我哪裡笨了?」我說:「早知道就不要跟妳說了,我就知道妳準備整我。」

「妳不說更笨。」姐姐說:「要我告訴妳有多笨嗎?妳看到軍刀手上寫的是什麼了嗎?」

「並沒有。」我老實說:「可是後來他們兩個都抱在一起了,難道不是嗎?軍刀騙她關於生日會的事情,還有,他這幾天根本都不打電話來,也不跟我說幾句話,都跟那個轉學生......」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會有這麼笨的妹妹。」姐姐又趴在我書桌旁邊找:「鐵鎚呢?在哪裡?」

「姐!」

「妳聽好,為根本就沒看到的事情難過是最笨的傢伙了。」

「可是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他們已經在一起了!」我說:「這種簡單的事,妳以為我笨到不會推斷嗎?」

「他不跟妳講話就代表他們兩個在一起?」

姐姐繼續在桌子底下摸著鐵鎚,邊摸邊罵。

「他抱著那個什麼恬梅的就表示他們兩個在一起?他抱過妳妳有跟他在一起嗎?」

「可是那不一樣!」

「什麼地方不一樣?」

姐姐還是沒找到鐵鎚,她手上都是灰塵,看來書桌後面真的很亂。亂得可以。

「他們才認識幾天而已。」

「都是妳自己在耍笨亂想啦。妳知道什麼叫做自尋煩惱的笨蛋嗎?」

說我自尋煩惱?是妳妳不會這樣想嗎?



正在跟姐姐僵持不下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我在什麼時候抱過軍刀?他什麼時候像個小孩似的向我哭過?

「我只有在失去喜歡的人或事的時候,才會難過的低泣。」

他曾經這樣說過,而說著這句話的他,是在什麼時候?



國中的時候,有一次我看見軍刀哭得很傷心。

我很少看見過男生哭,如果他們會掉下眼淚,那勢必是很難過,很痛苦的事情。在我的印象中,我只看過軍刀哭過一次。就是國中時候的那次。他家的蘋果死掉的時候。

蘋果。是軍刀養的狗的名字。一隻白色的小狗,非常嬌小的母狗。有對發亮的黑色眼珠,像是玩具熊的眼睛鑲在牠的臉上。在我的印象中,蘋果和小球小時候一樣可愛。不過軍刀很寵牠,寵到我覺得如果牠現在還活著的話,鐵定像小球那樣,像吹氣球似的肥大起來。

蘋果死的那天,第二天早上,我看見軍刀黑著眼圈來上學。當我私底下問他出了什麼事情的時候,他竟然趴到我身上開始大哭起來。

那個時候的我,被他嚇到了,著著實實的嚇到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緊張的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在我印象中的軍刀,是不會這麼軟弱的。

「蘋果死了。她死了。」

「為什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

軍刀邊說邊哭,在我的心裡頭,那個時候並沒有想得那麼多,我只想到一件很單純的事。我的朋友在痛苦之中。我要想辦法讓他高興起來。但是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做。

不知道該怎麼做的結果,只有伸出雙手。擁抱著難過的,哭泣中的他。

「誰都會這麼做的吧。」

無論是男生或女生,他的朋友應該都會這樣。

「只有在失去喜歡的人或事的時候,才會難過的低泣。」

哭過之後,他告訴我這句話。聲音很微弱的。

我印象很深很深,那句失去喜歡的人或事的話。

軍刀是不是在哭?恬梅抱著他的時候,是不是因為他在攤開雙手的那一刻,失去了什麼東西?

所以他的聲音才會顯得顫抖而微弱,那並不是我第一次聽到那樣的聲音,不是嗎?

那為什麼我會覺得他對恬梅是特別的呢?

難道一切都是我自己在自尋煩惱?跟姐姐說的一樣?

只是我覺得他的聲音顯得更微弱,更沒有力氣,他那個時候應該很難過很難過,比失去蘋果的時候還要難過。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在痛苦?是因為跟恬梅告白之後,失去我所以才這麼痛苦的嗎?

那個晚上我離去的太快,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妳想起來了嗎?笨蛋小婷。」

我在思考著的時候,姐姐終於摸出了鐵鎚。

「我想起來了,蘋果蛋炒飯謀殺案。」我說。

「這件事妳不是以前常常提?我一直笑妳還叫我不要笑?」

「唉。」

姐姐會笑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那件事過了幾天,軍刀才告訴我蘋果是怎麼死的。死去的理由是因為吃了他妹妹做的蛋炒飯剩飯,我承認這是個很可怕的理由。他妹妹做的蛋炒飯的確很可怕,之前我這個「對她很好的大姐姐」就已經領教過了,吃完以後連續倒胃了三天。可憐的蘋果吃了這麼可怕的東西,大概是得腸胃炎而死的。

「可是我覺得蘋果應該要吃營養的東西才健康嘛。」

這起蘋果謀殺案的小女孩主角很無辜的坦承了她的罪行。



「所以囉,妳在自尋煩惱。」姐姐用鐵槌敲了一下桌子:「當一切的事情都還沒有定論的時候。妳自己想那麼多幹什麼?」

「他大概是跟恬梅告白,然後終於跟她在一起了。」我說:「正常人看到,都會那樣想,而且這樣的可能性比什麼都還大不是嗎?如果妳看到他們的話,就不會認為他們像朋友,妳不知道他們有多麼多相似的地方,還有多少的巧合。在我心裡頭,恬梅就是會給他疼的那種女孩。」

「小婷,妳要想想什麼才是真正可怕的巧合。妳和軍刀同班快要六年。現在還坐在他的旁邊,你們之間有多少的回憶堆得跟山一樣高,以致於別的朋友,或者是別的男生,放到這個天秤上面,都比不上你們曾經在一起經歷過的回憶。」姐姐說:「很多妳跟我說過的事情,連我都還記得。」

「我沒有辦法跟恬梅一樣。」我搖頭,繼續趴回桌子上:「恬梅是能給他疼的那種女孩子。他跟她在一起兩三天,就相當於我跟她在一起半年了。」

很多事在我的心裡頭,總是無法說清楚,像是恬梅的事。也許就跟軍刀說的相同。他們上輩子曾在哪裡碰見過也說不定。而恬梅和軍刀相似的地方,是我怎麼說也說不完的。

我跟軍刀的回憶,放在天秤上面,比起他跟恬梅的幾天,應該像是棉花和水泥塊放在天秤上面比重量。水泥塊只是小小的一塊。卻比起好大一團的棉花還來得重。來得紮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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