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房間記得要穿拖鞋！」
這是我對我第一任男友說的話，不過他從來沒有乖乖聽話過，所以我
很快的就對他冷淡，還好他聰明又知趣的自動搬到一光年外的地方去
住。臨走前還說：
「我會想妳的，到那邊我會每天傳簡訊給妳。」
很不幸的我並不是浪漫美少女動畫的女主角。可以痴痴的等著他從一
光年外傳過來的簡訊。在他走了之後，我很快就交了我的第二任男友。
第二任男友是個有觸手的傢伙，是個火星人。比起第一任來，他可以
說是既不高又不帥。
對的，我的第一任男友有兩百二十公分高，而且長得極帥，還有個像
湯姆克魯斯的鼻子，很可惜的他是從法拉瑪星雲來的。所以除了那張
帥臉之外其它的部份都是黏液。在我厭倦了跟一團黏液擁抱要常常洗
制服。以及黏液踏到我房裡來需要拖地板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的告
訴他：
「你如果再不穿拖鞋進房間我就跟你分手！」
他還以為那是笑話，他笑得開心，笑得閃亮，笑得讓我想踹他一腳，
把他踹回法拉瑪星雲去。結果他乖乖的穿了兩天的拖鞋。還是故態復
萌的把黏液踏進房間裡來。
「我很愛妳很愛妳。」
「很愛我就要記得穿拖鞋！」
總之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我會看上他也許是因為他很帥，也許是因為
帶他出去很體面，也許是因為他很照顧我，比方說肯把信用卡借我刷，
或者是有車子可以載我之類的。但是以我的身段和美貌，這樣的男生
可以要到很多個。而且他們都沒有黏液。
在我跟黏液分手之後(在往後的幾個月我都只記得他的黏液)，就跟火
星人在一起，很不幸的，雖然牠的觸手非常的棒，可以用很多很多的
手讓我覺得很舒服很快樂。可是他的生活習慣很糟，在我們瘋狂的愛
了幾天之後。我發現他總是會在空暇時換不同的手挖鼻孔。
「你不覺得這樣很糟糕嗎？」
「火星人都要清鼻孔的，因為鼻孔被灰塵塞住會窒息死掉。」
他邊說邊清著，先是寶貝，然後是安安和傑尼，他有幫他的手取名字
的習慣，我每次牽的通常都是傑尼。有時候會不小心牽到麗娜和米果。
「有一天，我會把牽著妳的手取妳的名字。」
這句話讓我感到無比浪漫，卻又無比緊張，原因有兩點，第一點是他
的手有男生的名字。要是依照這個原則，那可能他之前是個男同性戀，
第二點是也許我跟他分手以後，他可能會用那隻取著我的名字的手自
慰，然後一邊叫著：
「小玲我好愛妳啊啊啊」
想到這點我就覺得惡心像是被強暴。
◎
然後在某天下午放學，經過一家樂器店的時候，我遇到了一隻布熊。
真的是一隻布熊。他正彈著鋼琴。他彈奏出來的樂音很好聽。至少每
一個音節都讓我感覺很舒服。就像是抱著一隻軟棉棉的小熊，溫柔的
躺在床上休息。這種感覺讓我很懷念。懷念我還純真抱著布熊在睡覺
的日子。比起現在複雜的我，也許那個時候的我是單純得太多了。
想著想著，布熊看見我在窗外發呆，對著我微笑。
「妳要不要也來彈琴？」
我已經很久沒碰鋼琴了，雖然是這樣，我看到學校的鋼琴仍然會手癢
很想碰，我是喜歡鋼琴的，可是家裡沒有這種東西。而且在短期內也
不可能買。
「好啊。可是這架鋼琴是......」
「是老闆的，我跟他很熟，沒有關係。妳可以放心的彈它。」
「真的可以嗎？」
我很高興的走近鋼琴，彈著我最喜歡的曲子。布熊在一旁聽著。
牠是隻耳朵很尖，音感很好的布熊。不知道是從哪個星球來的。不過
在牠身邊給我很舒適的感覺。
牠讓我想起我還是單純乾淨的孩提時代。抱著小熊聽著媽媽彈鋼琴的
日子。
◎
「我們出去玩吧！」
火星人很高興的舞動著他的觸手，他準備開車載我去玩。火星人可以
去很多很多的地方，他甚至還會開太空船，飛艇。我曾經和他一起去
過木星，他比起前任那個黏液男的動作更輕巧更快速。
其實說起來火星人並不壞，在同學面前，有個這樣的男友也很棒。可
以算是眾所囑目的焦點，特別是每次他開著飛艇來載我的時候，其它
的人都羨慕得可以。
然而在我心裡頭卻還少了點什麼。有種空虛的感覺。是他沒有辦法給
我的，也是黏液男沒辦法給我的。這使我覺得他們兩個都很普通，所
以我才會用高傲的眼光看著他們。
「今天要去哪裡呢？去土星的太空站？」
「到金星去呀，那裡還不錯。」
我想跟著他我大概會玩遍整個太陽系。晚上跟他的觸手在一起也是件
很好玩的事。
那天我跟他去了金星，但是在我的心裡頭卻還想著另一件事，是那隻
布熊的鋼琴聲，一直在我耳邊迴蕩不去。他的韻律正是把我喚回過去
的節奏。不知道為什麼我老是想著那樣的聲音。
「明早我就要回去地球了。」我對他說：「我想要早點回去上課。」
「妳不是都不太去學校的嗎？」
「我知道，可是我想去。」我搖搖頭。
樂器行在學校的附近，藉著去學校的理由，我可以再聽一次那樣的音
樂。
「真的？」
他似乎查覺到我好像有著什麼心事，質問著我。
「嗯。只是想去上學。」我淡淡的把話帶過。
還好他不再問，當天晚上我跟死魚似的躺在床的另一側，完全不理他。
當我心裡頭不舒服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
我每天都很乖的去學校。當然是由火星人載過去的，可是我不希望他
送我回家。寧可自己走，一如我所料，那隻布熊每天都在那邊彈著鋼
琴。
「你怎麼彈出這樣的節奏？」
同樣的一首曲子，我卻彈不出跟他相同的感覺。總是要他的手放在琴
鍵上，我才可以聽到讓我覺得舒適的樂音。
「不知道呀，我彈起來就是這個樣子。」布熊笑了，他笑起來很可愛
很自然：「妳也可以跟我一樣的。」
「我不覺得我有辦法。」我說：「家裡頭沒有琴讓我練習呀。」
我曾經想過，希望火星人買一台鋼琴送給我，不過這也許是不可能的
事情。雖然他的交通工具用不著那麼多，我們也不用那麼常去玩，只
要省下幾次去土星的錢就可以買得起一台鋼琴。
不過他似乎不懂我想要的是什麼。
在那一刻我覺得很不舒服，覺得我好像都是在利用人。其實我並不見
得愛火星人的，我可能只是愛他的飛艇和觸手，就像是愛著黏液男的
湯姆克魯斯鼻子是同一件事。
「妳如果那麼喜歡的話，也許我可以把這台買下來給妳。」
布熊居然對我這麼說。我搖搖頭：
「這樣子的禮物我收不起。我還是去打工存錢好了。」
「我也是在打工呀。」沒想到布熊竟然這樣對我說。
後來我發現他打得並不是普通的工，他竟然是巡迴獨奏專業音樂熊。
不過這是我到後來才知道的，到我們分手以後。
◎
我跟布熊很自然的在一起了。並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告白過程之類。
只是在某一天，聽著他彈鋼琴的時候，我主動的抓住了他軟軟的手。
輕聲的在他的耳邊告訴他，我喜歡著他的樂音，也許也喜歡著他。只
是我自己並不清楚。
我是一直不清楚的，就像喜歡著火星人和黏液男。我相信我都愛著他
們。
但如果今天不是火星人，而是另外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那樣帶著我
前往土星，木星，然後跟我相處一樣長的時間。我會愛上他嗎？
也許也會，而這是我所害怕的地方。
「這個時候我相信你是無可取代的。」我對他說：「可是以後......」
「我絕對是無可取代的。」他很高興的抱著我：「其實我也喜歡著妳。
謝謝妳每天陪著我。」
然後我們就快樂的在一起，在某天放學的時候我跟火星人談分手。火
星人很意外的大叫，然後哭了起來，他不知道他做錯了什麼事，我看
見他傷心的甩著小麗，妮妮，泰雅。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
「對不起。」我只是這樣跟他說，可能比對黏液男還要絕情。
當天下午他就坐著飛艇去做失戀旅行了。像他這樣的男人應該可以在
某個星球上又碰到個跟我類似的女孩子吧。也希望他能夠幸福。
我只是這樣相信著，雖然不是百分之百的相信。
可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才剛剛開始。
◎
「我們一起回家吧！」我拉著布熊的手：「來我家玩！」
「妳家住在哪裡？」
「在第四大道第三街口。」我說：「離這邊不會太遠，坐車十分鐘就到
了哦。」
「可是我走到站牌要四個半小時。」
「什麼？」
然後我才知道一件事，布熊走路的速度非常的慢，雖然他的軟軟棉花
腿不會因為走路而累，但是走路的速度慢得超乎想像。之所以每天能
來樂器店的原因，是因為樂器店在他家樓下。
他總是邊走路，邊想著自己的樂譜，節奏，在走路的過程中把樂音融
入心底。
我簡直無法想像他怎麼過紅綠燈？怎麼坐公車？
「要出遠門的話就半夜出發呀，走到天亮就會有公車了。早上的公車
都沒什麼人，可以慢慢的爬上車坐在前座。」他說：「那種感覺很好哦。」
「那我去你家好了。」我放棄了這個念頭。
「就在樓上。跟我一起來。」
我拉著他軟軟的手，慢慢的踏出我的步伐。
可是我怎麼樣也無法像他那樣走路。沒多久我就不耐煩了起來。
我想我是個很沒有耐心的人。
「在幾樓？我先上去。」
「八樓。先離開店面，然後向前兩家店就可以看到大樓的入口。到八
樓的時候進到八零三室就可以了。」
布熊的語氣很沉穩，他好像沒有查覺到我的不耐。
◎
上了八樓，我直接進到八零三室。
那是間很亂的房間，很窄小而且陰暗。像是硬隔出來的分租空間。雖
然說是在大樓上面。可是給人的感覺很差。樂譜和筆之類的東西滿地
都是，還有散落在地上的咖啡包。衣服。布熊的毛。我真想替這個地
方好好打掃一下。在我開始收拾樂譜，把它們通通都堆好，夾在同一
個夾子裡的時候。(我也許該慶幸我身上有帶著講義夾之類的東西)布
熊終於走了上來，推開了門。
「妳先到了......咦？」
我看見他的表情變了，面孔扭曲，像是看到鬼似的。
「怎麼可以隨便動我的樂譜？妳把它們收到哪裡去了？」
「我收在夾子裡。」
「不可以收！那樣我會找不到！」布熊顯得很生氣，他用軟軟的手把
夾子給搶過來。把我整理半小時的東西打散在地上。
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痴。
◎
「好累。」布熊一回來就軟趴趴的躺在亂七八糟的床上。他把床上的
東西輕輕一掃，床上的紙張像是雪花似的飄落下來。
「要吃點東西嗎？」我只能這樣問他，過去我對火星人都是這樣子的。
他總會很開心的甩著傑尼和米果。這句話對他而言像是支強心針。
「不用。」布熊這樣回答我。他繼續躺著，然後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麼
似的，抓起筆來開始寫字，我才發現他在塗改著樂譜。
「要我幫你忙嗎？」我看到他用力的摔了他的一支筆，筆可憐的滾到
床底下。
「不用。」布熊還是給我這兩個字。
然後我又覺得我像是白痴，第二次。
◎
我不知道他回家之後是這個樣子的冷淡，和他彈鋼琴的時候完全是兩
回事。是因為沒有鋼琴的關係？他為何不在自己的房間裡頭放一架鋼
琴呢？既然說可以替我買得起鋼琴的話。
我總是夢想著，他能帶給我舒服的樂音，然後我能抱著他的背。舒舒
服服的沉睡著。回到像是小女孩的時代，聽著他的樂音，可以讓我回
到過去的自我。我是喜歡著那樣的感覺的。
只有他能帶給我這種感覺。可是現在的他，並不像是我想的那樣......
我的選擇到底對不對呢？
「你都只有在樂器店彈鋼琴嗎？」
「通常是這樣。」他搖著他的棉花腦袋，拼命的改著樂譜。
「你會自己寫歌嗎？」
「請不要吵我。我現在很忙。」
我慢慢的退去，安靜的坐在房間的一角，房裡的雜亂，霉味，布熊的
老棉花氣味，還有那個小小的窗格。窗格外是深黑的，沒有半點星星
的天空。
我企求的東西到底存不存在？
我想到乾淨的木星太空站上的飯店，窗外是片明亮的深藍。閃亮的星
點把整個天空點綴得十分漂亮。在那個時候我又想到火星人，只有他
可以帶給我這樣的天空。現在眼前的天空。並不是我想要的。
「也許他自己正在一個人看著那樣的天空。」
我想到哭得很厲害的他，突然查覺到自己的自私。為了追求自己的心
中的音符，而飛到這裡來的我，最後墜落在這樣的天空下，被關在這
個鳥籠裡頭。
「起來。」我對著布熊說：「替我彈一首歌。我想要聽今天你彈的歌。」
「我現在正在忙，明天吧。」
「如果我說，你不彈我就要走呢？」我說出了這句話。
布熊很驚訝，他抬起頭來看著我。黑色的塑膠眼睛亮晶晶的。
「我說的是真的。」我搖頭：「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等等！」
布熊爬起來，他想要追著我，我飛也似的奔向電梯，按了按鍵關起電
梯門。一路就衝下一樓。
我不敢回頭，我知道我一回頭就會流下淚水，因為我不斷的聽到樂譜
紙張飄動，撞擊，扭曲的聲音。那是企圖走快，企圖留住我的布熊摔
倒所發出的聲音。他只要一走快，結果就是摔倒。
我也喜歡著他，但是......
但是他不能給我那樣的音符，也不像火星人那樣能給我一片乾淨的天
空。更不會照顧我，關心著我。
跟著他在一起，是夢，是很快樂的美夢。只是這樣的夢想就在接近時
碎裂。好脆弱好脆弱。
◎
「自己一個人望著銀河，心裡也很舒服。」火星人送來這樣的簡訊。
「讓我去陪你。你在哪裡？」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打下那樣的字。
他不知道我現在過得多糟，外面正下著大雨呢。灰濛濛的天空和沉重
的雨點，打得我混身溼透。好冷好冷。
我突然擔心起布熊，希望他不要來找我，希望他愛樂譜比愛我還要深。
不然在這樣的雨中，他會更慘的。
「我在土星太空站，妳要來嗎？」手機響了起來。是火星人。
「嗯。」我在電話裡說：「越快越好，這邊好冷。」
「我來接妳。」他說：「你那邊在下雨嗎？」
「沒有的事。」
我不要讓你傷心，雖然我很笨。
那天晚上我自己一個人躲在車站附近，等著他來。然後我們又恢復像
是以前的樣子。
雖然我還是喜歡著布熊的樂音，可是我再也不敢去那家樂器店了。只
敢在遠遠的地方聽著。樂音變得很哀戚，像是那場大雨。失去了他原
來的溫暖，舒服，失去了他原來的旋律。
也許，是因為我的關係。
◎
這事情過了兩個月之後。我在土星太空站上，窩在我的火星男友的懷
中看著電視。
意外的，我看到了布熊在電視上出現。
「現在我們歡迎鋼琴家，從天蠍座來的專業演奏者，馬帝帕斯先生！」
「馬帝帕斯先生，你今天要彈奏的樂曲是什麼呢？」
「第一首是雨精靈協奏曲。」布熊在電視上說：「這首歌是獻給一個我
曾經相遇過的女孩。她就像是雨的精靈，消失在某天晚上的雨中。」
「這個鋼琴家是很有名的，他的CD不錯。」火星人用著「米果」抓著
桌上的米果在吃：「累的時候聽，心裡就會有種舒服的感覺，聽說他會
在深夜自己寫曲，真是不得了的人。」
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就是那個雨中的精靈。
我看著火星人，突然覺得有點難過。我輕輕的拉起他抓米果的手。
「把這隻手取名叫雨精靈好嗎？」
「為什麼呢？」
「因為我喜歡這首曲子。」我笑著拉他的手。
「好呀好呀。」火星人開心的說：「妳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幫我的手取名
字？」
「你的每隻手，都要是我喜歡的東西哦。」我拉著他的「傑尼」：「因
為你是我的。」
我把自己交給你了，希望你的手能緊緊的抱著我。
我不再會覺得惡心或難受了。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
也只有你，才能帶給我那樣的天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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