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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去參小織的墓好嗎?」藍瑩說。

「其實,」我說:「有很多事情我還是搞不清楚,不只是小織,還有現在的情況。」

「你在想什麼?」藍瑩說:「從昨天開始你就一直很奇怪。」

「我直接把我的疑惑告訴妳好了。」我說:「我不習慣這裡的生活。」

「這裡?」藍瑩說:「從昨天中午開始,你就怪怪的。」

「有太多地方我搞不清楚了。」我說

「做了那麼長的一個夢,任誰都會覺得奇怪的吧?」藍瑩說。

「希望只是這個原因。」我說:「我自己好沒有存在感。覺得整件事情很不真實。」

「不真實,」她說:「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想法?」

「雖然這個世界很接近我們曾認識而且在一起的那個世界。」我說:「可是誰把世界操縱成這個樣子?人類本來就不是晚上生存的動物。這裡的人到底在做什麼?」

「你真的有些地方不對勁。」藍瑩說。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如果人類可以直接在晚上生活的話,那就不需要電燈了不是嗎?」我說:「一些動物能在晚上生活,是因為他們可以在黑夜看的到東西。」

「先停一下,」藍瑩說:「原來你是在想這個問題,你覺得不習慣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我不會瞞妳任何事,妳也知道的。」

「那個夢對你的影響這麼大。」藍瑩在電話的那頭嘆了口氣。



我知道那當然不是夢的影響。

雖然我以前也喜歡在晚上晃蕩,可是現在的情況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在,這是一個不寂靜的晚上,像中午的晚上,過度熱鬧的晚上。

我不喜歡在深夜還看到所有的人活動如中午,這是感覺問題。

在我二十幾年的生命之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半夜去學校上課的感覺也很不好。以前晚上應該是屬於我自己的時間。

更誇張的是,我可能要在三更半夜去墓園。

「我們去參小織的墓好嗎?」

我也不能說不好,但是這個時間。去那邊真的讓人心裡覺得毛毛的。

而藍瑩不會懂我在想什麼的,因為我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

而這兩個世界,不是指心的距離,是真正的兩個世界。

「吃飯啦!吃晚餐啦!」老媽在外面大吼大叫:「你要拖到三四點才吃是不是?」

「媽,我現在不餓。」

「不餓?現在都十二點了還不吃飯,我等會還有小朋友要來。」

凌晨三點給小朋友上課嗎?真是讓人受不了。



我的媽媽又變回了原來的那個媽媽,家裡也沒有國中生來了。

這種感覺讓人又開始不習慣起來,畢竟我在那樣的家待了一個多月,媽媽絮絮叨叨的說要如何把她的補習班擴大規模。而跟國中小女生們也相處了快一週。

我選擇躲在房間,把旅行袋放在桌子上。在電腦前面給人的感覺舒服一點,畢竟電腦裡面並不太有明顯的白天或晚上。

「小織到底怎麼了?櫻子呢?」

大概再也不會回到那個世界了吧?

其實這三個世界都只能算是同一個世界,通通都是我身邊的人。通通都是我身邊的事,只是它們用不同的方式連結起來。

第一個世界,是我出生的那個世界。它和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連結關係幾乎完全一樣,但是背景不同。

而第二個世界,是一個人物連結完全不同的世界,無論個性,人格,甚至一些細部的小事,通通完全不同,雖然都是一樣的人。

在那個世界,我碰到小織和櫻子,還有那幾個國中女生們。而那是在這個世界中不可能發生的。

而在這個世界中,我曾經和藍瑩進行過無數次的交會,才有了我們現在的關係,仔細想想,一點點小小的人事改變,都可以讓我們已經建立起來的關係完全逆轉。

那是機緣,而機緣是沒有人掌握得住的,它是一個扣的緊緊的鏈條,只要一個環節微微的彈開,整串珍珠就灑落一地。

更何況是日與夜如此大的差距。









(27)







我跟藍瑩約六點。

「早上六點,這樣好嗎?」藍瑩說:「可能會有點晚。」

「沒有關係。」

要到墓園的話,一定得看到太陽才讓人心裡舒服。

可是藍瑩可不這麼想了,這對她來說簡直就像晚上去參墓一樣。

「真的要六點去嗎?」

「妳會怕嗎?」

我覺得好笑起來,日夜觀念如果整個顛倒過來的話,或許現在怕的就是我。

人為什麼會害怕黑夜去墓地?或是黑夜出門?我想是因為黑夜沒有其它人和他們在一起的緣故。人只要聚集在一起,看到有很多其它人跟他們在一起,他們就不會覺得害怕。

要是黑夜中有四五百人在墓地走動,而你是其中之一,你或許就不會害怕了。

而獨處的時候,即使是陽光普照的大白天,也會讓某些人覺得害怕。而黑夜由於活動的人少,相對的,在秩序上的控制也沒有辦法如白晝般。

雖然有這樣的理由解釋,但是其實似乎還不能完全解釋人們為什麼會怕黑,為什麼會懼怕在黑夜活動。

「我才不會!」

她是不會那麼容易認輸的。

「如果怕的話我保護妳嘛!」

「好啦,六點就六點。」藍瑩說:「記得帶點東西來。」



清晨六點的陽光,非常的閃亮。

下班的車潮擠滿了馬路,捷運站通通都是人。在我熟悉的那個世界,這個時間正是早餐店剛開的時候,在早晨的陽光之中,也只有少許的人能享受清晨的寂靜。

可是現在卻通通都是人。

「實在是有點荒謬。」我望著窗外。

「你還沒從昨天的夢裡面醒過來嗎?」藍瑩說。

「不是這樣。」我說:「我跟妳講妳也不會懂。」

「我想你還在想時間的事情。」藍瑩說:「在夢裡過了那樣的三個月。會不適應是正常的。」

「不是,妳不懂我在想什麼。」我說:「從我出生下來,從來沒有碰過大家通通在夜晚活動,把半夜當做下午。」

「你好奇怪。」

「我並不奇怪。」我說:「我覺得我的懷疑可是合理的。」

「你想太多了。」

「我並沒有!」我說:「整件事我到現在還一直不清楚。我被搞迷糊了,原本以為回到自己的世界來了,卻變成這個樣子,我不知道我可能在這個地方留多久,甚至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再跟妳分開,說不定等會睜開眼睛之後,我又落到了下一個世界去了。」

突然覺得自己很委屈。

我把自己這幾個小時以來的感覺全部通通傾倒出來。

那種失去自己存在感的感覺,分不清楚現實和虛幻的感覺,下次醒來說不定自己還在夢境之中,也是同樣的人,世界將以不同的方式再度重組一次。只有我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因為只有我沒有被重組。

藍瑩望著我的樣子。她的眼睛像昨天那樣紅了起來。

「不要難過,真的。」藍瑩說:「我真的搞不懂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無論世界變成什麼樣,至少我們現在是在一起的,只要這樣就好了。」



我們兩個後來都不再說話,一路到了墓園。

小織的墓就在我的眼前,一個十三歲少女的墓地。在這個世界之中,小織是已經死去的人。

如果到下一個世界中,或許會換我身邊的其它人死去。

「我覺得小織對你好殘忍。」藍瑩說:「她讓你對他印象深刻,卻又讓你醒來,讓你接受事實。」

「我已經不太相信什麼是事實了。」

小織的墓給我一種不真實感。親近在自己身邊的人,前一天還生龍活虎的人,在一瞬間就這樣逝去。

但是對藍瑩來講,小織或許是記憶中不太願意碰觸的部份。

她對我來講,是剛剛出現的痛苦,而對藍瑩來講,是逝去已久的傷口。

「妳真的有這樣的魔力營造一個世界嗎?」我望著小織的墓碑,輕輕的說:「妳一直守候著我跟藍瑩嗎?還是妳期望什麼而沒有得到呢?」

微風吹過清晨的墓地,藍瑩也同樣低聲對著墓碑細語著。

「小織,希望妳能給我們幸福,無論在哪裡,姐姐都相信妳......」













(28)









晚上回到家裡,還是一樣躺在床上當廢人。

今天發生的事讓我心情頗為沉重,說是不認同這個世界,也不能算是,只是平常沒有注意到,而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在世界轉換之後,卻覺得它們得來不易。

「或許穩定就是一種幸福。」有時候我會這麼想。

早上十點多,藍瑩來了電話。

「我回家想了一想,一直很擔心你的問題。」藍瑩說。

「謝謝。」我說:「我現在還是很多事情弄不清楚。」

「沒有關係。」藍瑩說:「你要想辦法習慣這個世界,把那些夢啦,現實啦,什麼搞不清楚的事情全部忘掉,最快的方法就是讓自己變得很忙很忙。」

「很忙?」我想一想,好像真的是這樣。

人沒有事情做的時候,似乎最會杞人憂天。太閒的人就會想去做些怪怪的事情,古今中外皆然。

「對不對?」藍瑩在電話那頭顯得很高興:「如果讓你忙於某些事情的話,你就會對那些問題不那麼在意了。」

「好像是這樣。」我說:「不過要讓我忙什麼?」

「我們去工作吧!」藍瑩說:「有件不錯的工作喔!我朋友介紹的。」



如果要說工作的話,這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工作。甚至和我前一個世界的工作性質非常之像。只不過上次帶的是國中小女生,這次帶的是高三生。

「你要當什麼科目的輔導老師?」

「不要數學,其它都好。」我說。

數學最好快點從地球上消失,神啊!為何我轉換了幾個世界通通都有數學?

「那歷史地理,還是英文?」

「當然是歷史地理。」英文要改考卷我才不幹。

「那妳呢?」

「我教英文。」藍瑩倒是很有自信。

「妳英文真的行嗎?」

「你才剛剛好一點就有精神損我了?」藍瑩用怨怨的眼神看著我。

「啊?是嗎?」(<--裝做不知道)



於是,我開始了我的好像很忙碌的生活。

「這個區位租怎麼算?」

才剛開始一下子,我就發現我的問題嚴重,經濟地理的各種計算題和計算方法我通通忘個精光。

「啊,反正是數學就是沒有用的東西就是了。」

基於這種催眠和麻醉,對於所有的數學做法和算法我都忘得極快,更不用說是放了數年之久的經濟地理。什麼運輸,區位租,自然增加率,人口,整排搞下來馬上就掛了。

「早知道就選英文。」我這樣想著,不過在自己英文也不見得行的情況下,選英文的前途也蠻堪慮的。

不過這樣一搞下來,大部份的時間都在跟這些東西繞來繞去,的確沒時間去想什麼事了。

穩定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晚上出門對我來說似乎是正常的。我不會再去想世界交錯的事,也習慣了凌晨四五點依然燈火通明的城市。

和藍瑩的關係也很穩定,原本那種隔闔的感覺也不見了,恢復了以前那種在一起的溫暖感覺。

「不要想那麼多,到哪裡都是真實。」

有時候我還是會想起世界轉換之類的事情,但是很快又把這個念頭壓制下來。

直到我碰到那個人。









(29)







那是一個早上。九點半下課的時候,大家正在準備收拾東西回家。

我們看守的班是高三衝刺班,的確到了五六月,也是該衝刺的時候,而我們做的事,就是解答那些學生的問題。

在某些方面,我們也分配到幾個學生,負責聯絡及監督他們的課程,這看起來是個不錯的點子。我們等於是那些學生的朋友,也等於是他們的監督者。

而這個補習班,男生就分配給男老師,女生就分配給女老師,所以倒沒有出現像是前一個世界在家裡那種情況。就這方面來說。能讓學生專心學習是最重要的目的。

所以那個女孩子會找上我,讓我覺得十分的意外。而我也不知道,她如何從每天遇到的那麼多人之中,認出我來的。



時間回到那個九點半下課時間。還有幾個人纏著我問選擇題。

「這個為何是二不是三?」

「其實就時間表來說,二或三應該都是可以的。」我憑著自己模糊的歷史知識予以模糊的回答:「但是因為二比較接近。其實答題講的只是為了求精準。聯考應該不會這個樣子考......」

「那這題呢?哪種侵蝕地形?」

我花了十幾分鐘才稍微把問題解答完。雖然很多都答得很含混,但是時間不多,而且我急著去廁所走一趟。已經在這些有的沒的問題之中纏鬥的太久了。

廁所離我坐的地方有一段距離,我花了一段時間才摸到那裡。偏偏又有不少人擠在裡面。

「真該死,看來只有再等一下了。」

我走出廁所到了走廊上。突然有個人拍拍我的肩膀。

「對不起......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我回答。

是個短頭髮的女生。穿著淺綠色的制服上衣,像是草地一樣的顏色。裙子也是淡淡的淺綠色。

我一時之間想不起那制服是哪個學校的,沒有校徽,沒有可以辯識的東西。也沒看過有哪個學生穿著像這樣的制服。而這才是讓我頭痛之處。

希望又是歷史問題,不過看她手上沒拿參考書。該不會是突然想到什麼怪問題的那種。

「好吧,妳就問吧。」我說。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對不對?」她說。

「這是什麼類型的問題?」

「我是很嚴肅的在問你。」

我望著那個草綠色衣服的女學生。女學生的表情十分的堅定。

有股特殊的氣質。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太一樣。並不是長得特別漂亮,而是那種氣質,是其它女孩子所沒有的。

「妳是哪個學校的?」我說。

「這不重要。」她說:「我是使者。」

「使者......?」

「負責來告訴你真相的人。」她說:「你陷入這個世界的陷阱以及一切的真相。所有的謎底通通握在我的手中。」

「我不想知道什麼謎底。」我調頭準備走開。

「跟我過來。」她握住我的手。

我完全掙脫不開來,像是被一股力量拖住。那種世界轉換的暈眩感覺又再度支配著我的身體。

事到如今,我已經不得不相信這個草綠色制服女孩的話。









(30)







草綠色制服的少女把我帶到電梯裡面。我跟著她的腳步移動著。

這個時間,我的身體似乎完全被她支配著。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四週圍的人在走動,不過他們好像又是被隔開似的。像流動的影像一般從身邊掃過。

我們坐著電梯到了14樓,然後我又被她帶到屋頂。

進了屋頂的大門,那種暈眩的感覺才稍稍逝去。

「可以了。」草綠色制服的少女淺淺一笑:「你已經到了喔!」

「這裡只是大樓的屋頂而已。」我摸著自己的額頭。

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暈眩,不過已經比原來好上很多。

「你頭昏慢慢就會好了。」她說:「以後只要你乖乖的跟我走,就不會這個樣子了。」

「我在這個世界已經過得很好了。」我說:「我不需要妳再告訴我什麼事。」

「你不想知道也不可以。」她說:「遲早有一天你會不得不面對。如果認為埋首工作可以讓你忘記你自己存在問題的話。」

「我不在意什麼存在問題。」我說:「我現在在這裡就是存在,即使睡覺做夢,在夢裡的我也是一個存在。我才不在意妳說的任何問題,如果妳要告訴我這裡為什麼會日夜顛倒之類的事,就請回去吧!」

女孩顯得有點沮喪。

「你真的不想知道嗎?人家弄了好久的資料才知道的,一直在找你這個人,找到現在才找到,你卻說你什麼都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我說:「無論我在哪邊都是一樣的。明天醒來即使不在這裡,我還是可以找到我應該做的事情。每個世界都一樣的真實。」

「只是企求這種小小的安定。」女孩看來是生氣了:「你認為你像蟑螂一樣,在哪裡都可以適應得很好嗎?」

「反正我不想聽妳的話就是了。」我說:「妳用這種方法把我帶過來,基本上就是不尊重我的行為,是不是?」

「好吧,都是你對。」

女孩用手指著我。

「明天凌晨約兩點左右,當你看到月亮變成青紫色的時候,到車站前面的廣場來。這是你最後的機會,過了這個時辰,你的命運會變成怎麼樣,就不是我可以預料的了。」

「不要開玩笑了。」我說:「那個時候我可是要到班。」

「你來不來隨便你。」女孩說:「如果你還珍惜你所愛的那些家人和朋友的話。」

「妳這是在威脅我嗎?」

「以你現在的態度。」女孩說:「世界只會跟原來一樣扭曲而已。你以為滑鼠右鍵的事情只是偶然而已嗎?」

「滑鼠右鍵?」我完全搞不懂她在說什麼。

「明天如果月亮沒有變成青紫色。」女孩說:「就算是我的估計全部錯誤,你可以不用來廣場。但是如果真的那個樣子,希望你能過來一趟。事情已經演變到這個地步,我不插手不行了。」

「喂。」我說:「妳明天還是會穿著這套怪制服嗎?」

「明天我還會是這個樣子。」女孩說:「既然你這個茍且的傢伙不肯聽我的話,那我現在也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你自己回去想一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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