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曝露出采薇之後發生的事情，也把靈魂連鎖事件「最初的一幕」在這裡演示出來，第一冊最初那名身上發著光的少女到哪裡去，在這裡才正式揭曉，這章情報量很大，包括Freesia的誕生，采薇在挖去眼睛之後發生的事情，血祭及慘殺沒有交代的事情都在這一章說出來了，算是整個故事銜接很重要的一章。）
（靈魂連鎖原本設定到第七章終結，只是茉莉是個很大的問題，七章解釋茉莉和明芬的事情解釋不完，本冊最大的難關一個是第二章，另一個就是第七章了，八章至九章應該會好很多。）
《六章：附身》
病床上，耀明望著窗外燦爛的陽光。
這裡和「那個都市」簡直是徹頭徹尾的兩個不同的世界，好似天堂和地獄間的分隔，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那個地獄的，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在他的印象中，只記得被弓箭射穿了身體，之後就失去了意識。
「好想喝水。」
現在幾點了？應該是早上吧。耀明邊想著邊往桌邊摸去，還真的有杯水放在桌邊，他將水一口氣灌進咽喉，卻感受到一陣劇烈的嘔吐感，桌面上看起來澄澈透明的清水，竟瀰漫著濃濃的酸腐味，好似剛倒掉的餿水。
「嘔。」
強烈的難受感覺，使他將那杯水吐了出來，桌上的水只剩下半杯，那半杯水竟泛著淡淡的紅光，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停在水面上，紅光裡是幾道細細的血絲，血絲底下拖著好幾個小小的人頭，每個人頭都泛著痛苦的表情，扭曲的顏面相互推擠，零散的頭髮飄在水面上，小小的一杯水竟成了堆滿死人頭的屍水。
耀明緊緊按住自己的咽喉，別過臉去，水裡傳來哀嚎和哭泣的聲音，他更想掩住自己的耳朵，那些哭聲在提醒著他，地獄仍然存在著。
「辛苦你了，不能喝水也不能吃東西吧。」
抱著整疊文獻的琴，坐到他的身邊來。
已經第三天了，從那天在城外醒來開始，他的意識總是處於這樣的狀態，無論再多的理智告訴他說「那些屍體並不存在」，他還是完全無法接受這事實。
眼睛看到的是屍橫遍野的道路，耳朵聽到的是人們的哭泣聲。
「魔都已經形成了，完全符合了他們剛開始的目的。」
琴將文獻放下，也看著窗外，看著平靜的都市。
※
三年前的晚上十一點半，國立歷史大學的研究大樓裡。
原本這棟大樓燈火通明，特別是琴和她的學妹瑪雅所在的第三研究室，正在翻閱資料的途中，突然整個研究室陷入了一片漆黑。
電源被切斷了，不明理由的斷電，黑暗中，琴試著尋找任何可供照明的器具，但她很快就發現一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那就是使用電池的筆記型電腦也失去了電力。
不只是電力的失去，連窗外路燈，或者是月光等等應有的光線都沒了，研究大樓並不是密閉的地下暗室，它的附近還是歷史大學的水月湖畔，一個再怎樣也不可能完全漆黑的開放空間。
「學妹，幫我找一下手電筒，我記得最上面的抽屜有。」
黑暗中，瑪雅並沒有任何回應。
「學妹？」
「咚！」
好像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倒下的聲音，琴試著摸黑前進，失去光源的小小研究室，竟然有種十分陌生的感覺，簡直就是另一個時空般。
「喀答、喀答。」
琴查覺到，有腳步聲正在靠近這間研究室。
是老師回來了嗎？琴仔細想著，不對，夢霞教授，或者是任何一位教授也好，不可能摸著黑就直接上三樓的，至少看到大樓變成這樣，也會拿個照明器具，在黑暗中腳步能夠如此沉穩的，只有在黑暗裡也能看得到東西的人。
對方可能裝著夜視鏡。
在國立歷史大學裡，這些東西並不是太稀有的器具，它也是坑道探勘用的器具之一，對方可能是小偷或強盜之流，可是他怎麼會知道學校的這些器材在什麼地方，琴怎樣也想不透。
腳步聲逐漸逼近，同時還伴隨著潮溼的，像是沼澤的氣味。
這種腐朽潮溼的氣味，逼得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琴一下子清醒過來，她馬上警覺到了這股莫名的臭味從何而來，瑪雅可能不知道，但是她一定知道。
那是來自地底深處，那座潮溼的死亡都市特有的氣味。
「如果那個傳說是真的，那他們可能做到。」
黑暗中，琴試著用手指在半空中畫出古代的文字符號，黃昏的古文字「印記」是夢霞教授的專精領域，其中用於咒語和魔法的僅有極小部份流傳下來，
刺眼的亮光伴隨著炙熱的溫度，琴的指尖燃起了一團火燄。
「在這個領域裡面有用。」
她的心中竟有股小小的興奮，此時她的心情就好像考古學者回到了古代，發現已經失傳的語言和文字能夠派上用場似的，古老的咒文和咒語，她從沒有想過有天能在現實世界中用上。
可是，她卻寧可自己從來未曾會過這種邪惡的語言。
豔紅的火光中，照出的小小研究室裡，牆壁上都沾滿了血跡，滴著血污的壁上，她的學妹瑪雅靠在牆邊，雙眼已經被挖去，剩下兩個大大的窟窿，上衣被撕裂了一半，白嫩的胸口有好幾道深深的刀痕，腰部以下的部位則是黑壓壓的整片蠕動的螞蟻群，噬血的蟻群帶著沼澤的腐臭，在她的腳上啃出無數細小的傷痕。
地上殘餘著好幾道血跡，琴知道那是黃昏遺跡中遍布的毒蟻，火光照著的牆壁上，研究桌上，都是這些拖著肉屑的噬人蟻群，在地底更早期的遺跡中，這些蟻群腐蝕了大部份的文件和古物，使得許多文字迄今無法被解讀出來。
「血蟻。」
由於這類螞蟻像是火蟻般的赤紅，又是在昔日大屠殺的遺跡中徘徊，充滿了血腥的氣息，所以「血蟻」成了牠們的名字，牠們也對動物的鮮血有著異常的癖好，在實驗中，牠們會將活生生的牛隻肉體一片片的扯開，只為了那裡面的鮮血。
牠們不是吸血蟲，沒有吸血的器官，而是扯開血管和肌肉，以裡頭的血為食料的生物，讓人想不透的是，地底的遺跡中應該不可能有著活體生物的血存在，牠們到底以什麼東西在地底維生，查不到任何依據。
「考古學者小姐，尋找到了遺跡的秘密了吧。」
在遠處的黑暗中，傳來這樣的聲音。
「黃昏古文明是不容許研究的，知道原因是什麼嗎？」
琴藉著手上的光燄往前進，地上的血蟻竟然自動替她讓開一條路，她往前走去，想要找到聲音的源頭，卻發現有個東西朝著她爬過來，是個人體形狀的物體。
「嘔。」
她緊壓著自己的咽喉，忍住不吐出來，朝她「爬」過來的肉體，是學校工友的屍體，屍體的背部朝上，由大批的血蟻搬運著前進，這些血蟻沒就地支解該具屍體，而是將他往研究室的方向移去，任由地上拖了長長的一條血跡，還有白白黃黃像是膿血般的腥臭液體。
而屍體的背部有個大洞，血蟻就是從那裡面大批鑽出來，慢慢包裹住他的背部。
「出來！」
琴對著黑暗中大喊。
「出來啊！」
「從第一件遺物出土開始，第二件，第三件，甚至整個地底都市，你們以為你們發現了人類文明的重大遺跡，實際上只是把我們喚醒而已，沉睡幾千年的歲月，終於等到下個系統的來臨了。」
「系統......」
當時的琴，還不懂得她說的意思。
在她的眼前，是個發著淡藍色光芒的人影。
「歡迎來到地底都市的延伸，我們的養料，真正的黃昏市。」
「拉斯特姆斯！」
琴驚叫起來，地底都市中皇室壁畫中曾經出現的黑衣人，被稱做「不死的魔法師」的拉斯特姆斯，根據殘存的文獻，她知道拉斯特姆斯替當時的魔法學立下了典範，也開創了古文明最後的黃金時代。
黃昏古文明共有三個黃金時代，只有「第三黃金時代」結束得最突然，幾乎是在全盛期一瞬間消失，繁華的遺址成了血蟻滿布的巢穴，直到幾千年後，該遺跡才被發現，位於市郊地底下約百餘公尺的地方，遺跡完全沒有任何地面上的突出物，像是被刻意掩埋似的，據考古學者的推測，遺跡的面積可能遍布四到五個山頭。
而最北側的山頭底下，應該是當時皇宮的位置，水晶碑也就是在那裡出土的。
「現代的挖掘技術真好，可是你們還沒有找到重點。」
對方是個披著黑衣的女子，身上的文字和刻印是古代文字，講話及用語卻是現代的語言，這讓琴有著時空錯置的感覺。
看到屍體與殘虐的死亡，琴只覺得惡心和憎惡，卻不感到害怕，有個不同的東西控制了她的恐懼，那是探索真相的慾望，古代文明的東西復甦，活生生的呈現在她眼前，應該感到興奮的不是嗎？
但是，當她查覺到自己這樣的情緒時，卻感到害怕起來。
學妹死了，研究室的牆上都是血，學校工友也死了，這是活生生的凶殺案，說不定只剩下她因為會古代文字而逃過一劫，這棟研究大樓裡面可能沒有半個活人了。
這樣竟不感到恐懼，竟覺得習以為常！
一具屍體像是貼在牆上的海報，經過瞥上一眼，只是覺得好可怕，卻沒有別的印象，難道她的意識也被支配了，被支配到覺得死亡根本無所謂的程度。
「說真的根本沒什麼好害怕的，真正的謎底在南四鑽探點，我已經給你們提示了，血蟻能夠生存下去的原因也在那裡，不過我要是沒說的話，南四鑽探點你們鑽下去也是一頭霧水而已，那裡對你們考古學家來說，是個夢幻的藏寶箱哦。」
在後來的探勘工作中，琴也未曾接觸過那個「夢幻的藏寶箱」。
探勘工作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後就中止了，由夢霞教授下令中止，整個黃昏的遺跡才出土了一半不到，整個進度就陷入了漫長的拖延，論文和資料的撰寫卻還在繼續，研究方向竟然改為再現當年古文明的某些事物，包括儀式、文字，夢霞教授似乎急著把這部份的成果公諸於世。
再現的結果，終於打開了「系統」的鑰匙。
這其實就是拉斯特姆斯，那個女孩所追求的。
「我一直在尋找著我的幸福，我總覺得我會找到我想要的，直到有天握在手中，往下一看，發現自己高高在上，以為這就是幸福，結果發現這根本不是，這不是我要的幸福，它真的是這樣子，這次的系統啟動，或許可以讓我找到幸福，只要我覺得幸福到了我的手中，所有的事情就可以結束了。」
黑衣女孩的臉貼近了琴，用她的手指撫摸著琴的臉。
她的指尖上都是紅紅的血污，未乾的血跡沾滿了她的雙手。
「結束了話，就不會有人受苦，明白了嗎？」
琴奮力的舉起自己的左手，她在抵抗著支配她的力量。
她不知道他們挖出了什麼東西，女孩說的話她知道，追求幸福以及毀滅的力量，差距似乎只是在短短的瞬間，只要意念一轉，幸福就會化為殘虐的魔掌。
因為每個人的幸福，其實根本不可能同時存在。
「古物不會懲罰想要詮釋它的人，所以，我也不會處罰你們。」
看不清楚蒙面少女的表情，只聽得出她的聲音中帶著愉悅。
「我會讓妳們幸福。」
※
琴記得，當她的意識回復過來之後，全身趴在研究室的桌子上。
剛發生的事是場惡夢，琴卻覺得有必要記下來，她趕緊寫下筆記，把它記在古物的資料裡面，她覺得那是古物給她的提示，冥冥之中暗示了遺跡所留下來的血腥線索。
她同時也發現電腦中多了好幾個不明的檔案，不知道是何時傳進來的。
那上面精確的記載了尚未出土的資料，整整齊齊的打字報告，同時附上了架構圖，是她之前從未接觸過的，瓦倫部落的傳統「土偶」製造系統。
「祭祀用的土偶，就是那樣製作的，用來替代活人人體的土偶。」
「學姐，妳看得懂這個東西哦，這是誰的報告？」
瑪雅學妹湊了過來，當琴接觸到瑪雅的眼神時，她感到某種特異的氣息。
「她是同類。」
有個聲音在她的心裡這樣對她說。
後來這種「同類」的感覺，擴及了整個研究小組，到後來，夢霞教授的口中吐出「這就是黃昏民族的宿命」的時候，她已經完全不感到意外了。
她們每個人都是系統的一部份，被當年毀滅黃昏文明的巨大系統所附身了。
※
「靈魂連鎖是個系統，這個系統分成好幾個階段進行。」
琴翻開自己的筆記本，說出了她的推測。
「第一階段是祭具的準備，每樣祭具由一個祭司掌握著，這些祭具包括土偶、翡翠項鍊、木刻機械齒輪、古文書捲軸、拉斯特姆斯之碑、水晶齒輪、朱砂瓶共七樣祭具，由祭司主導祭具的使用，七樣祭具的祭司之外，有主祭負責儀式的運作。」
「齒輪是我聽過的，剩下的幾樣東西分別是......」
「如果對映起來的話，土偶就是我，翡翠項鍊就是瑪雅，木刻機械齒輪是謝基，古文書捲軸是茉莉，拉斯特姆斯之碑是凌芳，水晶齒輪是采風，原本我以為古文書捲軸是由采風所掌握，但後來發現他們的能力和所持的祭具和考證中完全不同，水晶齒輪才是古代掌握遺忘之力的零件。」
耀明想到了水晶齒輪。
那枚安裝在大鐘上的齒輪，據說有逆轉所有事物的力量。
在關鍵時刻它卻沒有發動，也因此讓他難逃慘死於箭下的命運。
「前年冬天挖出來的水晶碑，除了水晶齒輪之外所有的祭具全被挖掘了出來，祭具各自找到祭司，而系統的安排是這樣的，當祭具的部份完成後，主祭的位置會先犧牲，祭司們就會開始對抗，並且進入下一階段。
下一階段是靈魂連鎖儀式的開始，也就是「祭品」部份的準備，對抗的祭司們會有某方想要掌握絕對力量，就會開始靈魂連鎖儀式，儀式的祭品選取極為精細及嚴謹，隨著儀式的完成，祭司們也一個個慘死退場，最後水晶碑的持有者會解放力量，進入死者共榮階段。」
琴翻閱著筆記本，將全部她所知道的事情所描述出來。
整個「系統」聽起來相當複雜，想出這種東西的人可能是喪心病狂，即使知道這樣的儀式會導致自我毀滅，人們卻還是拼死拼活的去執行這麼複雜殘虐的儀式，只因為它的效果太過恐怖。
在短時間控制全市鎮，甚至大範圍的人心。
就算是接下來會招致悲慘的結果也好，只要短短的時間做到這件事，便能夠讓人享受無數的榮華富貴，或是實現任何一個人的夢想。
問題是，這個系統的條件是建立在殺戮之上。
會為了控制人心去染紅雙手的人，他的夢想絕對不是帶著慈愛或慈悲意味的夢想，即使原本存在著善意，整個靈魂連鎖的殺戮過程也會讓他失去純粹的心意。
「只要我覺得幸福到了我的手中，所有的事情就可以結束了。」
琴唸著這句話，她在紙上寫下這行字。
「最後，我不知道的是這句話，但是我好像快要找到關鍵了，只要解開這個關鍵，悲劇就會結束，這牽涉到黃昏古文明上的謎題，我們稱之為「靈魂之樹」的謎。」
琴的眼神中充滿了光芒，耀明看著研究述說著整個靈魂連鎖系統的琴，這時候的琴竟給他恐懼的感覺，他說不上來，現在的琴和以前他遇到的那個琴似乎有些不同。
以前那個會嚴厲的譴責，說著「現在有群人正在剝奪他人的選擇」的琴，現在好像變成了個單純的研究者，她的眼神中透露著某種歡愉。
「這跟你感受到的歡愉一樣啊，耀明醫生。」
一個駭人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著，像是損壞的收音機，尖利吵雜的女聲中傳來沙沙的聲音，低聲的提醒著耀明，提醒著他所面對的事物。
「你明白嗎？醫生，所謂的慈愛不代表著任何的慈愛。」
陰暗低沉的嗓音，撕裂了耀明心中最難以述說的部份。
那是Freesia研究的開端，兩具躺在地底的死者屍體。
※
市立慈愛醫院，三年前。
地下二樓的太平間裡頭右邊走過去第三間房間，有間設上密碼鎖住的房間。
剛進慈愛醫院，耀明也不知道那間房間是做什麼用的，當時他在協助藥廠，參與新藥的研究，新藥是關於睡眠障礙問題的控制，有一天他無意間聽學長提起醫院地下的那間房間。
「那裡面沒什麼特別的東西，躺著兩具死得很慘的屍體而已。」
學長們討論著討論著，有進去過那裡的學長說了。
「根本沒什麼神秘的地方。」
「聽說那兩具標本躺在那裡十幾年了，是很惡心就是了，像是蟲咬爛的屍體。」看過房間裡頭屍體的學長說：「看不出是哪種蟲，搞不清楚保存在那裡做什麼。」
「既然是保存在那裡，就表示它們很重要，我想看看那具屍體。」
耀明問了學長那間房間的密碼，他和幾個朋友下去看那兩具屍體。
屍體保存在冰櫃裡頭，果然身上都是蟲咬的痕跡，這兩個男人的屍體殘破至極，看似小型的蟲挖開肉體的咬傷，他和他的朋友都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蟲造成
這樣的傷害，每個人各自提出了他們的醫學見解。
為了更近一步看這兩具屍體，耀明按下了封印十幾年的按鍵，他們看到了屍體最內側乾枯的蟲屍，呈現血紅色的節肢動物屍體擠在裡頭，牠們的屍體塞得密不通風，造成這兩具殘破屍體的原兇就在這裡。
節肢動物的屍體，就是黃昏遺跡裡頭致命的殺手「血蟻」經過多年冰凍而死亡的屍體，耀明的團隊取得血蟻的屍體後，與大學的昆蟲研究學系將這批旱見的蟲屍進行分析和培育，從裡面取出血蟻身上的特殊成份。
這是國立歷史大學所做不到的事情，歷史大學對於黃昏文明的鑽探有許多年的歷史，血蟻對探勘者來說是避之惟恐不及的生物，更不用說去培養這些東西，想跟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人幾乎沒有。
有謠言指出有人捕捉過血蟻，也有人說和黃昏市傳統聯繫最密切的市政府裡頭有培養類似的生物，市政府不知道從多少年前以來就深深介入黃昏古文明的研究中，這些全部都停留在未經證實的階段。
耀明和其它慈愛醫院的研究者，花了三年的時間，在計劃快要完成的時候，研究者卻一個個的消失和遭遇意外。
就連耀明自己差點也逃不掉被抓走的命運。
※
「耀明，你想到什麼事情了？」
琴問著耀明，她的話語把耀明從遙遠的記憶中拉回。
「只是回憶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想得有些入神。」
「我想要交代的應該交代得差不多，系統的研究可能有些錯誤，我得慢慢修正我的想法再把它交給你，死者共榮的世界變成什麼樣子我沒能看到，我不能夠再進入魔都裡頭了，土偶已經使用過多次了。」
琴熱切的眼神仍然讓耀明感到害怕，他們當初也是拼死拼活，像琴一樣去觸碰這個禁忌的研究，每個人都抱著熱切的心意，才開發出了Freesia這樣藥品，結果不是被殺就是失蹤，只剩下他一個人。
「魔都裡的世界已經不知變成什麼樣了，現在大概沒幾個活人。」
「水晶齒輪舞台有成功開動的話，影響範圍應該不大。」
「新聞報整支軍隊進去都沒有回來，水晶齒輪又有什麼用？」
耀明想起那只沒有發揮任何用途，還讓他和采風被英綺殺死的齒輪。
英綺那時的眼神好像在嘲笑他「天底下沒這麼簡單的事情」，時間不可能因此而逆流，沒有那種像是超人倒轉地球的玩意。
「根據祭具的分佈，我們的推測是水晶齒輪是儀式必要的東西，在黃昏古文明消滅那次，水晶齒輪就被拿掉了，才使得損害範圍變得不可收拾。」
「它的用途，並非拿來進行時光倒流吧。」
「它跟其它齒輪的用途差不多，齒輪的用途本來就是用來控制被害的東西，靈魂連鎖拿來控制人心，人都死了還控制什麼，可是儀式中對抗的程序又必須犧牲許多人，就有了水晶齒輪的設計，在現實世界中架起舞台，讓所有的對抗都在裡面進行。」
「妳的意思是，現在那裡面是舞台？」
耀明聽得有點糊塗了，他還不太理解水晶齒輪的作用。
「齒輪開始旋轉之後就是了，原來的黃昏市和這個空間隔斷，與我們連結的是那個做為舞台的黃昏市，不過呢，舞台不能開太久。」
「和這個空間隔斷，意思是說……」
耀明搞清楚琴的意思了，她的意思是說水晶齒輪開始旋轉後，黃昏市是為戰鬥而生的舞台，原來的人員和活動中的事物都被隔斷。
時間拖長的話，舞台的情況還好，問題是那個被隔斷的空間裡頭要怎麼生存，人們無法跟外界交流，食物和水從哪裡來，裡面的資源可能撐個幾天就不行了。
「我們分頭進行吧！」
琴又把話題轉到耀明搞不清楚的地方。
「分頭進行？」
「不管結果是怎樣，得快點結束魔都的舞台。」
※
在耀明和琴談話的時候，魔都一角的戰爭還在進行著。
著火的巷道，漆黑的濃煙和邊界霧混合，分不清楚哪裡是霧氣哪裡是濃煙，滾燙的火舌由四週竄起，延燒到整個巷道外頭。
銀白色長辮的采薇，長長的辮子僅剩下約十五公分的長度，她將手掌伸向緊貼牆壁的慧芳，無路可逃的慧芳舉起鋼刀，與采薇的左手做出最後一搏。
鋼刀揮下的時候，慧芳感到手腕一陣灼熱。
如同火燄燒上手腕的劇痛，僅持續了短短半秒鐘不到，慧芳手上的鋼刀就墜落在地，她的面前是采薇那對冰冷的眼眸，采薇抓住了她那隻握住鋼刀的右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慧芳尖叫，高熱滲進她的手腕，如同蠟燭的火燄在慢慢燒灼她的手，炙熱的痛覺和朝她包圍過來的火燄，讓慧芳失去了判斷能力和抵抗能力，她的身子跪倒在地，采薇緊握住的手腕被抬得高高的，痛覺束縛了她的意識，焦黑發爛的面積不斷擴大。
采薇的手一邊掐著慧芳的手腕，一邊重重的踢著她的腹部，她的踹擊如同沉重的石塊，砸著慧芳的內臟、腸胃，才踢了兩三下不到，慧芳就感到濃濃的酸液和血腥味由腹部湧上，直逼咽喉。
「匡！」
已經昏過去的慧芳，被沉重的聲音給打醒了。
天空中掉下跟鉛球差不多重的東西，才會有這樣的聲音。
其實這並不只是個重物，它的末端是極其鋒利的彎柄。
慧芳模糊的視線，被整片耀眼的紅所掩蓋，大滴大滴的血滴在她的臉上。
緊握住她右手的力量消失，原本銬住慧芳右手的東西，落在慧芳的大腿間。
采薇的左臂，被完完全全的斬斷了，那把空中突然落下的銳利武器正落在采薇的左腳邊，它不只切斷了采薇的左臂，其末端還深深陷入采薇的左腳掌，采薇一下子失去了僅剩的左臂和三隻腳趾頭。
原本由她佔壓倒性優勢的局面，被來自空中的武器逆轉。
采薇試著用一隻腳前進，她怎樣也沒辦法行動，左腳深深的被那武器卡在地面上，失去雙手的她要拔掉那東西也不可能，現在的她就連根木棍也拔不起來。
「我沒有要殺妳的意思，即使看妳這樣也活不了多久了。」
慧芳身邊，穿著藍色整齊套裝的明芬站在那裡，她剛才才從附近的屋頂上降下來，
慧芳已經昏過去了，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她的話是對采薇說的。
采薇可愛的臉部扭曲，碧藍的雙眼被血絲給吞噬，她正忍受著刺骨的疼痛，努力的讓她的左腳離開那把鐮刀，左腳腳掌和未斷的神經與鐮刀末端糾纏，使得她承受錐心的痛苦。
明芬走到慧芳面前，她將糾纏著采薇身體的鐮刀給拔開。
鐮刀一抽開，采薇的身體立刻倒地，一塵不染的白衣滾在地上漆黑的沙塵中。
采薇沒辦法哭，血絲充滿了眼眸都哭不出來，她也沒辦法辱罵那個明芬，更不可能對慧芳提出挑釁，進到了魔都，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緊抿著櫻紅的唇，進行她想要的殺戮。
她的身體好痛好痛，不能哭，不能尖叫，也無法戰鬥。
火燒不到她的身體，鐮刀也沒能斬死她，只能躺在這裡，一分一秒等待死亡。
「辛苦妳了，我親愛的妹妹。」
明芬抱起奄奄一息的慧芳，慧芳用力咳了兩聲，血跡沾染在明芬的袖子上。
「姐，好想見妳。」
慧芳拉緊明芬的衣袖，作嘔的感覺還是肆虐著她的咽喉。
「撐住，在黃昏市裡回復的速度很快，這種傷治療一下就可以。」
「不行了，我好想吐，好痛苦，好難過。」
慧芳在明芬的身邊，又用力的嘔出大量血水，明芬將慧芳摟進懷中，讓她在自己的懷裡吐著，不只是嘔吐，慧芳所穿的褲子也整片溼透，帶著血的尿液傾洩在在她的衣物上，她的內臟被采薇踢得支離破碎。
「死前能見到姐姐妳真好。」
「不要胡說，妳不會死，妳才不會死。」
明芬抱緊慧芳，這個從小就被她寵溺的妹妹。
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慧芳的死亡，慧芳總是比她早走一步，第一次是靈魂連鎖開始的時候，她不懂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總覺得自己還能夠救慧芳，但是……
為什麼總是慢了一步，為什麼？
「姐，我總覺得我對不起她們，對不起我的朋友們。」慧芳的虛弱的聲音說著，她緊緊抓著姐姐的袖子：「准將她好像知道我欺騙她們的事情，或許她們都知道，今天我主動對英綺說出來了，她們卻還面不改色的為我戰到最後一刻。」
「那是因為妳對她們的情感，已經遠遠超過英綺過去給她們的了。」
「真的是這樣嗎？」
「真的，或許一開始妳只是打算騙走英綺的朋友，後來妳對她們還是付出了真心，沒有付出真心的話，朋友不可能待在妳身邊。」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
在明芬懷中的慧芳，垂下了她的緊抓著明芬衣袖的手。
明芬將慧芳的身體放下，她幫慧芳梳整頭髮，她想到之前看到慧芳死去時也是這樣，她到那間小小的屋子裡，幫死去的慧芳梳整頭髮和衣物，那時慧芳的屍體幾乎沒有多少外傷，不像現在這樣。
慧芳受了好多痛苦，如果可以的話，明芬真想幫她都承受下來。
明芬原本可以跟慧芳一起趕到亞若的學校，卻在路上遇到激烈的打鬥，叫做茉莉的女孩擋住了她的去路，和她在路上展開激戰，明芬帶著的小隊幾乎都被茉莉殲滅，剩下她一個人與茉莉單打獨鬥。
由於兩個人纏鬥了太久，茉莉便放下陷阱，將她困在國立歷史大學的建築物中，被困住的明芬整整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從那棟建築物脫出，當她面對外面的世界的時候，她才知道很多事情都改變了。
市府廣場前遍地的死人，不知道哪來的屍體部隊到處都是，在那裡她發現了亞若和羽葉的屍體，她在路上也碰到慧芳失散的部隊，還有因為英綺攻擊受傷的左翼車隊，知道慧芳在市政府附近的巷道中。
等她找到慧芳時，那條窄小的巷道已經燃起了大火。
跨不過火燄的明芬由建築物屋頂接近，找到了火燄點燃的中心點，她從屋頂上看下來，慧芳和采薇所處的位置就像是颱風眼似的，她們週圍的火舌都已經捲成巨大的旋渦，有控制風能力的采薇，用冷風將火燄隔成圍牆。
明芬看到采薇在踢著慧芳，便將鐮刀對著采薇的手臂砸下，忙著虐殺慧芳的采薇，完全沒注意到來自空中的攻擊。
「妹妹，其實妳可以躲開的，妳可以想辦法反擊采薇，怎麼不反擊了呢？」
明芬想到她在空中看到的景象，采薇只抓住慧芳的一隻手，慧芳要反擊的話還有機會，就算采薇把她甩進火裡，真的要纏鬥的話，慧芳還是能夠爬出來跟采薇拼個死活。
明芬自己跟茉莉纏鬥的時候，身上不只著過一次火，冒著會被燒死的危險，她還是不斷的反擊，後來那些傷都好了，她的身體自動冷卻下來，瓦解了那些要破壞她肉體的火燄。
「再撐一會兒，姐姐可以來幫妳啊。」
明芬難以理解慧芳為何在最後放棄了，任憑采薇擺布。
朋友的離去和對她們的愧疚，使得慧芳失去了最後的抵抗意志。
※
明芬離開後，窄巷的火燄仍在延燒。
無法動彈的采薇躺在那裡，失去雙手的她無法支撐自己，斷裂的腳掌和手臂正在失血，她和慧芳靜靜躺在不遠處的屍體相望，明芬並沒有殺了她為慧芳報仇，而是選擇將她丟在原地，讓她逐漸失血昏死。
「啊、啊。」
采薇試著發出聲音，聲音就像是卡在她喉嚨中發不出來。
「不要試著說話，妳沒有這個功能。」
茉莉的聲音從采薇耳邊響起，她將手掌貼在采薇的臉頰上。
「原本妳沒有機會進入魔都，也無法成為連鎖的另一隻生命之燭，妳破壞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之後，瑪雅把妳帶走，妳還記得嗎？那個時候妳手上的刀子還沒放下，就對著自己的胸口和咽喉刺下去，刺了三到五刀。」
采薇的眼球抖動著，她好像想起了茉莉所說的話。
「妳的肉體從那時候就已經死去，凌芳還是要妳做生命之燭，妳記得嗎？她說妳的位置剛好，剛好能讓我和妳產生關係，君雄就從被查封的葉氏集團大樓中拿出土偶的元件，放在妳的心臟裡頭，妳的心臟並不是人類的心臟哦。」
製造者與被製造者的關係，凌芳想到茉莉和采薇的連結，就這樣建立起來。
「遇到可怕的事情，逃避乃至自殺是妳的弱點，妳自己毀去的部份我們都用土偶的部份替代了，這些部份會讓妳無法說話和流淚，比起專業的琴，我只是業餘的土偶師而已。」
茉莉的確相當業餘，試驗的土偶零件完全不及琴的能力，君雄拿來用之後還測試了幾次，那次不完全的測試，後來就成了采薇在南原高中游走的靈異傳說。
「妳永遠不會再做惡夢，我從現在開始停止妳的機能。」
聽著茉莉的描述，采薇的心底竟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怎樣都沒有關係，她只希望痛苦能夠快點結束，無論以什麼形式都好。
「晚安。」
茉莉的手指貫穿采薇的心臟前，采薇的口中終於吐出了這兩個字。
茉莉手中握著透明的玻璃心臟，玻璃心臟有好幾條暗紅色的裂縫，有如拉斯特姆斯之碑的複製品般，躺在茉莉的掌中。
「晚安。」
茉莉回答著采薇，她最後的生命動力終於被摘除了。
（靈魂連鎖原本設定到第七章終結，只是茉莉是個很大的問題，七章解釋茉莉和明芬的事情解釋不完，本冊最大的難關一個是第二章，另一個就是第七章了，八章至九章應該會好很多。）
《六章：附身》
病床上，耀明望著窗外燦爛的陽光。
這裡和「那個都市」簡直是徹頭徹尾的兩個不同的世界，好似天堂和地獄間的分隔，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那個地獄的，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在他的印象中，只記得被弓箭射穿了身體，之後就失去了意識。
「好想喝水。」
現在幾點了？應該是早上吧。耀明邊想著邊往桌邊摸去，還真的有杯水放在桌邊，他將水一口氣灌進咽喉，卻感受到一陣劇烈的嘔吐感，桌面上看起來澄澈透明的清水，竟瀰漫著濃濃的酸腐味，好似剛倒掉的餿水。
「嘔。」
強烈的難受感覺，使他將那杯水吐了出來，桌上的水只剩下半杯，那半杯水竟泛著淡淡的紅光，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停在水面上，紅光裡是幾道細細的血絲，血絲底下拖著好幾個小小的人頭，每個人頭都泛著痛苦的表情，扭曲的顏面相互推擠，零散的頭髮飄在水面上，小小的一杯水竟成了堆滿死人頭的屍水。
耀明緊緊按住自己的咽喉，別過臉去，水裡傳來哀嚎和哭泣的聲音，他更想掩住自己的耳朵，那些哭聲在提醒著他，地獄仍然存在著。
「辛苦你了，不能喝水也不能吃東西吧。」
抱著整疊文獻的琴，坐到他的身邊來。
已經第三天了，從那天在城外醒來開始，他的意識總是處於這樣的狀態，無論再多的理智告訴他說「那些屍體並不存在」，他還是完全無法接受這事實。
眼睛看到的是屍橫遍野的道路，耳朵聽到的是人們的哭泣聲。
「魔都已經形成了，完全符合了他們剛開始的目的。」
琴將文獻放下，也看著窗外，看著平靜的都市。
※
三年前的晚上十一點半，國立歷史大學的研究大樓裡。
原本這棟大樓燈火通明，特別是琴和她的學妹瑪雅所在的第三研究室，正在翻閱資料的途中，突然整個研究室陷入了一片漆黑。
電源被切斷了，不明理由的斷電，黑暗中，琴試著尋找任何可供照明的器具，但她很快就發現一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那就是使用電池的筆記型電腦也失去了電力。
不只是電力的失去，連窗外路燈，或者是月光等等應有的光線都沒了，研究大樓並不是密閉的地下暗室，它的附近還是歷史大學的水月湖畔，一個再怎樣也不可能完全漆黑的開放空間。
「學妹，幫我找一下手電筒，我記得最上面的抽屜有。」
黑暗中，瑪雅並沒有任何回應。
「學妹？」
「咚！」
好像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倒下的聲音，琴試著摸黑前進，失去光源的小小研究室，竟然有種十分陌生的感覺，簡直就是另一個時空般。
「喀答、喀答。」
琴查覺到，有腳步聲正在靠近這間研究室。
是老師回來了嗎？琴仔細想著，不對，夢霞教授，或者是任何一位教授也好，不可能摸著黑就直接上三樓的，至少看到大樓變成這樣，也會拿個照明器具，在黑暗中腳步能夠如此沉穩的，只有在黑暗裡也能看得到東西的人。
對方可能裝著夜視鏡。
在國立歷史大學裡，這些東西並不是太稀有的器具，它也是坑道探勘用的器具之一，對方可能是小偷或強盜之流，可是他怎麼會知道學校的這些器材在什麼地方，琴怎樣也想不透。
腳步聲逐漸逼近，同時還伴隨著潮溼的，像是沼澤的氣味。
這種腐朽潮溼的氣味，逼得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琴一下子清醒過來，她馬上警覺到了這股莫名的臭味從何而來，瑪雅可能不知道，但是她一定知道。
那是來自地底深處，那座潮溼的死亡都市特有的氣味。
「如果那個傳說是真的，那他們可能做到。」
黑暗中，琴試著用手指在半空中畫出古代的文字符號，黃昏的古文字「印記」是夢霞教授的專精領域，其中用於咒語和魔法的僅有極小部份流傳下來，
刺眼的亮光伴隨著炙熱的溫度，琴的指尖燃起了一團火燄。
「在這個領域裡面有用。」
她的心中竟有股小小的興奮，此時她的心情就好像考古學者回到了古代，發現已經失傳的語言和文字能夠派上用場似的，古老的咒文和咒語，她從沒有想過有天能在現實世界中用上。
可是，她卻寧可自己從來未曾會過這種邪惡的語言。
豔紅的火光中，照出的小小研究室裡，牆壁上都沾滿了血跡，滴著血污的壁上，她的學妹瑪雅靠在牆邊，雙眼已經被挖去，剩下兩個大大的窟窿，上衣被撕裂了一半，白嫩的胸口有好幾道深深的刀痕，腰部以下的部位則是黑壓壓的整片蠕動的螞蟻群，噬血的蟻群帶著沼澤的腐臭，在她的腳上啃出無數細小的傷痕。
地上殘餘著好幾道血跡，琴知道那是黃昏遺跡中遍布的毒蟻，火光照著的牆壁上，研究桌上，都是這些拖著肉屑的噬人蟻群，在地底更早期的遺跡中，這些蟻群腐蝕了大部份的文件和古物，使得許多文字迄今無法被解讀出來。
「血蟻。」
由於這類螞蟻像是火蟻般的赤紅，又是在昔日大屠殺的遺跡中徘徊，充滿了血腥的氣息，所以「血蟻」成了牠們的名字，牠們也對動物的鮮血有著異常的癖好，在實驗中，牠們會將活生生的牛隻肉體一片片的扯開，只為了那裡面的鮮血。
牠們不是吸血蟲，沒有吸血的器官，而是扯開血管和肌肉，以裡頭的血為食料的生物，讓人想不透的是，地底的遺跡中應該不可能有著活體生物的血存在，牠們到底以什麼東西在地底維生，查不到任何依據。
「考古學者小姐，尋找到了遺跡的秘密了吧。」
在遠處的黑暗中，傳來這樣的聲音。
「黃昏古文明是不容許研究的，知道原因是什麼嗎？」
琴藉著手上的光燄往前進，地上的血蟻竟然自動替她讓開一條路，她往前走去，想要找到聲音的源頭，卻發現有個東西朝著她爬過來，是個人體形狀的物體。
「嘔。」
她緊壓著自己的咽喉，忍住不吐出來，朝她「爬」過來的肉體，是學校工友的屍體，屍體的背部朝上，由大批的血蟻搬運著前進，這些血蟻沒就地支解該具屍體，而是將他往研究室的方向移去，任由地上拖了長長的一條血跡，還有白白黃黃像是膿血般的腥臭液體。
而屍體的背部有個大洞，血蟻就是從那裡面大批鑽出來，慢慢包裹住他的背部。
「出來！」
琴對著黑暗中大喊。
「出來啊！」
「從第一件遺物出土開始，第二件，第三件，甚至整個地底都市，你們以為你們發現了人類文明的重大遺跡，實際上只是把我們喚醒而已，沉睡幾千年的歲月，終於等到下個系統的來臨了。」
「系統......」
當時的琴，還不懂得她說的意思。
在她的眼前，是個發著淡藍色光芒的人影。
「歡迎來到地底都市的延伸，我們的養料，真正的黃昏市。」
「拉斯特姆斯！」
琴驚叫起來，地底都市中皇室壁畫中曾經出現的黑衣人，被稱做「不死的魔法師」的拉斯特姆斯，根據殘存的文獻，她知道拉斯特姆斯替當時的魔法學立下了典範，也開創了古文明最後的黃金時代。
黃昏古文明共有三個黃金時代，只有「第三黃金時代」結束得最突然，幾乎是在全盛期一瞬間消失，繁華的遺址成了血蟻滿布的巢穴，直到幾千年後，該遺跡才被發現，位於市郊地底下約百餘公尺的地方，遺跡完全沒有任何地面上的突出物，像是被刻意掩埋似的，據考古學者的推測，遺跡的面積可能遍布四到五個山頭。
而最北側的山頭底下，應該是當時皇宮的位置，水晶碑也就是在那裡出土的。
「現代的挖掘技術真好，可是你們還沒有找到重點。」
對方是個披著黑衣的女子，身上的文字和刻印是古代文字，講話及用語卻是現代的語言，這讓琴有著時空錯置的感覺。
看到屍體與殘虐的死亡，琴只覺得惡心和憎惡，卻不感到害怕，有個不同的東西控制了她的恐懼，那是探索真相的慾望，古代文明的東西復甦，活生生的呈現在她眼前，應該感到興奮的不是嗎？
但是，當她查覺到自己這樣的情緒時，卻感到害怕起來。
學妹死了，研究室的牆上都是血，學校工友也死了，這是活生生的凶殺案，說不定只剩下她因為會古代文字而逃過一劫，這棟研究大樓裡面可能沒有半個活人了。
這樣竟不感到恐懼，竟覺得習以為常！
一具屍體像是貼在牆上的海報，經過瞥上一眼，只是覺得好可怕，卻沒有別的印象，難道她的意識也被支配了，被支配到覺得死亡根本無所謂的程度。
「說真的根本沒什麼好害怕的，真正的謎底在南四鑽探點，我已經給你們提示了，血蟻能夠生存下去的原因也在那裡，不過我要是沒說的話，南四鑽探點你們鑽下去也是一頭霧水而已，那裡對你們考古學家來說，是個夢幻的藏寶箱哦。」
在後來的探勘工作中，琴也未曾接觸過那個「夢幻的藏寶箱」。
探勘工作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後就中止了，由夢霞教授下令中止，整個黃昏的遺跡才出土了一半不到，整個進度就陷入了漫長的拖延，論文和資料的撰寫卻還在繼續，研究方向竟然改為再現當年古文明的某些事物，包括儀式、文字，夢霞教授似乎急著把這部份的成果公諸於世。
再現的結果，終於打開了「系統」的鑰匙。
這其實就是拉斯特姆斯，那個女孩所追求的。
「我一直在尋找著我的幸福，我總覺得我會找到我想要的，直到有天握在手中，往下一看，發現自己高高在上，以為這就是幸福，結果發現這根本不是，這不是我要的幸福，它真的是這樣子，這次的系統啟動，或許可以讓我找到幸福，只要我覺得幸福到了我的手中，所有的事情就可以結束了。」
黑衣女孩的臉貼近了琴，用她的手指撫摸著琴的臉。
她的指尖上都是紅紅的血污，未乾的血跡沾滿了她的雙手。
「結束了話，就不會有人受苦，明白了嗎？」
琴奮力的舉起自己的左手，她在抵抗著支配她的力量。
她不知道他們挖出了什麼東西，女孩說的話她知道，追求幸福以及毀滅的力量，差距似乎只是在短短的瞬間，只要意念一轉，幸福就會化為殘虐的魔掌。
因為每個人的幸福，其實根本不可能同時存在。
「古物不會懲罰想要詮釋它的人，所以，我也不會處罰你們。」
看不清楚蒙面少女的表情，只聽得出她的聲音中帶著愉悅。
「我會讓妳們幸福。」
※
琴記得，當她的意識回復過來之後，全身趴在研究室的桌子上。
剛發生的事是場惡夢，琴卻覺得有必要記下來，她趕緊寫下筆記，把它記在古物的資料裡面，她覺得那是古物給她的提示，冥冥之中暗示了遺跡所留下來的血腥線索。
她同時也發現電腦中多了好幾個不明的檔案，不知道是何時傳進來的。
那上面精確的記載了尚未出土的資料，整整齊齊的打字報告，同時附上了架構圖，是她之前從未接觸過的，瓦倫部落的傳統「土偶」製造系統。
「祭祀用的土偶，就是那樣製作的，用來替代活人人體的土偶。」
「學姐，妳看得懂這個東西哦，這是誰的報告？」
瑪雅學妹湊了過來，當琴接觸到瑪雅的眼神時，她感到某種特異的氣息。
「她是同類。」
有個聲音在她的心裡這樣對她說。
後來這種「同類」的感覺，擴及了整個研究小組，到後來，夢霞教授的口中吐出「這就是黃昏民族的宿命」的時候，她已經完全不感到意外了。
她們每個人都是系統的一部份，被當年毀滅黃昏文明的巨大系統所附身了。
※
「靈魂連鎖是個系統，這個系統分成好幾個階段進行。」
琴翻開自己的筆記本，說出了她的推測。
「第一階段是祭具的準備，每樣祭具由一個祭司掌握著，這些祭具包括土偶、翡翠項鍊、木刻機械齒輪、古文書捲軸、拉斯特姆斯之碑、水晶齒輪、朱砂瓶共七樣祭具，由祭司主導祭具的使用，七樣祭具的祭司之外，有主祭負責儀式的運作。」
「齒輪是我聽過的，剩下的幾樣東西分別是......」
「如果對映起來的話，土偶就是我，翡翠項鍊就是瑪雅，木刻機械齒輪是謝基，古文書捲軸是茉莉，拉斯特姆斯之碑是凌芳，水晶齒輪是采風，原本我以為古文書捲軸是由采風所掌握，但後來發現他們的能力和所持的祭具和考證中完全不同，水晶齒輪才是古代掌握遺忘之力的零件。」
耀明想到了水晶齒輪。
那枚安裝在大鐘上的齒輪，據說有逆轉所有事物的力量。
在關鍵時刻它卻沒有發動，也因此讓他難逃慘死於箭下的命運。
「前年冬天挖出來的水晶碑，除了水晶齒輪之外所有的祭具全被挖掘了出來，祭具各自找到祭司，而系統的安排是這樣的，當祭具的部份完成後，主祭的位置會先犧牲，祭司們就會開始對抗，並且進入下一階段。
下一階段是靈魂連鎖儀式的開始，也就是「祭品」部份的準備，對抗的祭司們會有某方想要掌握絕對力量，就會開始靈魂連鎖儀式，儀式的祭品選取極為精細及嚴謹，隨著儀式的完成，祭司們也一個個慘死退場，最後水晶碑的持有者會解放力量，進入死者共榮階段。」
琴翻閱著筆記本，將全部她所知道的事情所描述出來。
整個「系統」聽起來相當複雜，想出這種東西的人可能是喪心病狂，即使知道這樣的儀式會導致自我毀滅，人們卻還是拼死拼活的去執行這麼複雜殘虐的儀式，只因為它的效果太過恐怖。
在短時間控制全市鎮，甚至大範圍的人心。
就算是接下來會招致悲慘的結果也好，只要短短的時間做到這件事，便能夠讓人享受無數的榮華富貴，或是實現任何一個人的夢想。
問題是，這個系統的條件是建立在殺戮之上。
會為了控制人心去染紅雙手的人，他的夢想絕對不是帶著慈愛或慈悲意味的夢想，即使原本存在著善意，整個靈魂連鎖的殺戮過程也會讓他失去純粹的心意。
「只要我覺得幸福到了我的手中，所有的事情就可以結束了。」
琴唸著這句話，她在紙上寫下這行字。
「最後，我不知道的是這句話，但是我好像快要找到關鍵了，只要解開這個關鍵，悲劇就會結束，這牽涉到黃昏古文明上的謎題，我們稱之為「靈魂之樹」的謎。」
琴的眼神中充滿了光芒，耀明看著研究述說著整個靈魂連鎖系統的琴，這時候的琴竟給他恐懼的感覺，他說不上來，現在的琴和以前他遇到的那個琴似乎有些不同。
以前那個會嚴厲的譴責，說著「現在有群人正在剝奪他人的選擇」的琴，現在好像變成了個單純的研究者，她的眼神中透露著某種歡愉。
「這跟你感受到的歡愉一樣啊，耀明醫生。」
一個駭人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著，像是損壞的收音機，尖利吵雜的女聲中傳來沙沙的聲音，低聲的提醒著耀明，提醒著他所面對的事物。
「你明白嗎？醫生，所謂的慈愛不代表著任何的慈愛。」
陰暗低沉的嗓音，撕裂了耀明心中最難以述說的部份。
那是Freesia研究的開端，兩具躺在地底的死者屍體。
※
市立慈愛醫院，三年前。
地下二樓的太平間裡頭右邊走過去第三間房間，有間設上密碼鎖住的房間。
剛進慈愛醫院，耀明也不知道那間房間是做什麼用的，當時他在協助藥廠，參與新藥的研究，新藥是關於睡眠障礙問題的控制，有一天他無意間聽學長提起醫院地下的那間房間。
「那裡面沒什麼特別的東西，躺著兩具死得很慘的屍體而已。」
學長們討論著討論著，有進去過那裡的學長說了。
「根本沒什麼神秘的地方。」
「聽說那兩具標本躺在那裡十幾年了，是很惡心就是了，像是蟲咬爛的屍體。」看過房間裡頭屍體的學長說：「看不出是哪種蟲，搞不清楚保存在那裡做什麼。」
「既然是保存在那裡，就表示它們很重要，我想看看那具屍體。」
耀明問了學長那間房間的密碼，他和幾個朋友下去看那兩具屍體。
屍體保存在冰櫃裡頭，果然身上都是蟲咬的痕跡，這兩個男人的屍體殘破至極，看似小型的蟲挖開肉體的咬傷，他和他的朋友都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蟲造成
這樣的傷害，每個人各自提出了他們的醫學見解。
為了更近一步看這兩具屍體，耀明按下了封印十幾年的按鍵，他們看到了屍體最內側乾枯的蟲屍，呈現血紅色的節肢動物屍體擠在裡頭，牠們的屍體塞得密不通風，造成這兩具殘破屍體的原兇就在這裡。
節肢動物的屍體，就是黃昏遺跡裡頭致命的殺手「血蟻」經過多年冰凍而死亡的屍體，耀明的團隊取得血蟻的屍體後，與大學的昆蟲研究學系將這批旱見的蟲屍進行分析和培育，從裡面取出血蟻身上的特殊成份。
這是國立歷史大學所做不到的事情，歷史大學對於黃昏文明的鑽探有許多年的歷史，血蟻對探勘者來說是避之惟恐不及的生物，更不用說去培養這些東西，想跟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人幾乎沒有。
有謠言指出有人捕捉過血蟻，也有人說和黃昏市傳統聯繫最密切的市政府裡頭有培養類似的生物，市政府不知道從多少年前以來就深深介入黃昏古文明的研究中，這些全部都停留在未經證實的階段。
耀明和其它慈愛醫院的研究者，花了三年的時間，在計劃快要完成的時候，研究者卻一個個的消失和遭遇意外。
就連耀明自己差點也逃不掉被抓走的命運。
※
「耀明，你想到什麼事情了？」
琴問著耀明，她的話語把耀明從遙遠的記憶中拉回。
「只是回憶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想得有些入神。」
「我想要交代的應該交代得差不多，系統的研究可能有些錯誤，我得慢慢修正我的想法再把它交給你，死者共榮的世界變成什麼樣子我沒能看到，我不能夠再進入魔都裡頭了，土偶已經使用過多次了。」
琴熱切的眼神仍然讓耀明感到害怕，他們當初也是拼死拼活，像琴一樣去觸碰這個禁忌的研究，每個人都抱著熱切的心意，才開發出了Freesia這樣藥品，結果不是被殺就是失蹤，只剩下他一個人。
「魔都裡的世界已經不知變成什麼樣了，現在大概沒幾個活人。」
「水晶齒輪舞台有成功開動的話，影響範圍應該不大。」
「新聞報整支軍隊進去都沒有回來，水晶齒輪又有什麼用？」
耀明想起那只沒有發揮任何用途，還讓他和采風被英綺殺死的齒輪。
英綺那時的眼神好像在嘲笑他「天底下沒這麼簡單的事情」，時間不可能因此而逆流，沒有那種像是超人倒轉地球的玩意。
「根據祭具的分佈，我們的推測是水晶齒輪是儀式必要的東西，在黃昏古文明消滅那次，水晶齒輪就被拿掉了，才使得損害範圍變得不可收拾。」
「它的用途，並非拿來進行時光倒流吧。」
「它跟其它齒輪的用途差不多，齒輪的用途本來就是用來控制被害的東西，靈魂連鎖拿來控制人心，人都死了還控制什麼，可是儀式中對抗的程序又必須犧牲許多人，就有了水晶齒輪的設計，在現實世界中架起舞台，讓所有的對抗都在裡面進行。」
「妳的意思是，現在那裡面是舞台？」
耀明聽得有點糊塗了，他還不太理解水晶齒輪的作用。
「齒輪開始旋轉之後就是了，原來的黃昏市和這個空間隔斷，與我們連結的是那個做為舞台的黃昏市，不過呢，舞台不能開太久。」
「和這個空間隔斷，意思是說……」
耀明搞清楚琴的意思了，她的意思是說水晶齒輪開始旋轉後，黃昏市是為戰鬥而生的舞台，原來的人員和活動中的事物都被隔斷。
時間拖長的話，舞台的情況還好，問題是那個被隔斷的空間裡頭要怎麼生存，人們無法跟外界交流，食物和水從哪裡來，裡面的資源可能撐個幾天就不行了。
「我們分頭進行吧！」
琴又把話題轉到耀明搞不清楚的地方。
「分頭進行？」
「不管結果是怎樣，得快點結束魔都的舞台。」
※
在耀明和琴談話的時候，魔都一角的戰爭還在進行著。
著火的巷道，漆黑的濃煙和邊界霧混合，分不清楚哪裡是霧氣哪裡是濃煙，滾燙的火舌由四週竄起，延燒到整個巷道外頭。
銀白色長辮的采薇，長長的辮子僅剩下約十五公分的長度，她將手掌伸向緊貼牆壁的慧芳，無路可逃的慧芳舉起鋼刀，與采薇的左手做出最後一搏。
鋼刀揮下的時候，慧芳感到手腕一陣灼熱。
如同火燄燒上手腕的劇痛，僅持續了短短半秒鐘不到，慧芳手上的鋼刀就墜落在地，她的面前是采薇那對冰冷的眼眸，采薇抓住了她那隻握住鋼刀的右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慧芳尖叫，高熱滲進她的手腕，如同蠟燭的火燄在慢慢燒灼她的手，炙熱的痛覺和朝她包圍過來的火燄，讓慧芳失去了判斷能力和抵抗能力，她的身子跪倒在地，采薇緊握住的手腕被抬得高高的，痛覺束縛了她的意識，焦黑發爛的面積不斷擴大。
采薇的手一邊掐著慧芳的手腕，一邊重重的踢著她的腹部，她的踹擊如同沉重的石塊，砸著慧芳的內臟、腸胃，才踢了兩三下不到，慧芳就感到濃濃的酸液和血腥味由腹部湧上，直逼咽喉。
「匡！」
已經昏過去的慧芳，被沉重的聲音給打醒了。
天空中掉下跟鉛球差不多重的東西，才會有這樣的聲音。
其實這並不只是個重物，它的末端是極其鋒利的彎柄。
慧芳模糊的視線，被整片耀眼的紅所掩蓋，大滴大滴的血滴在她的臉上。
緊握住她右手的力量消失，原本銬住慧芳右手的東西，落在慧芳的大腿間。
采薇的左臂，被完完全全的斬斷了，那把空中突然落下的銳利武器正落在采薇的左腳邊，它不只切斷了采薇的左臂，其末端還深深陷入采薇的左腳掌，采薇一下子失去了僅剩的左臂和三隻腳趾頭。
原本由她佔壓倒性優勢的局面，被來自空中的武器逆轉。
采薇試著用一隻腳前進，她怎樣也沒辦法行動，左腳深深的被那武器卡在地面上，失去雙手的她要拔掉那東西也不可能，現在的她就連根木棍也拔不起來。
「我沒有要殺妳的意思，即使看妳這樣也活不了多久了。」
慧芳身邊，穿著藍色整齊套裝的明芬站在那裡，她剛才才從附近的屋頂上降下來，
慧芳已經昏過去了，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她的話是對采薇說的。
采薇可愛的臉部扭曲，碧藍的雙眼被血絲給吞噬，她正忍受著刺骨的疼痛，努力的讓她的左腳離開那把鐮刀，左腳腳掌和未斷的神經與鐮刀末端糾纏，使得她承受錐心的痛苦。
明芬走到慧芳面前，她將糾纏著采薇身體的鐮刀給拔開。
鐮刀一抽開，采薇的身體立刻倒地，一塵不染的白衣滾在地上漆黑的沙塵中。
采薇沒辦法哭，血絲充滿了眼眸都哭不出來，她也沒辦法辱罵那個明芬，更不可能對慧芳提出挑釁，進到了魔都，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緊抿著櫻紅的唇，進行她想要的殺戮。
她的身體好痛好痛，不能哭，不能尖叫，也無法戰鬥。
火燒不到她的身體，鐮刀也沒能斬死她，只能躺在這裡，一分一秒等待死亡。
「辛苦妳了，我親愛的妹妹。」
明芬抱起奄奄一息的慧芳，慧芳用力咳了兩聲，血跡沾染在明芬的袖子上。
「姐，好想見妳。」
慧芳拉緊明芬的衣袖，作嘔的感覺還是肆虐著她的咽喉。
「撐住，在黃昏市裡回復的速度很快，這種傷治療一下就可以。」
「不行了，我好想吐，好痛苦，好難過。」
慧芳在明芬的身邊，又用力的嘔出大量血水，明芬將慧芳摟進懷中，讓她在自己的懷裡吐著，不只是嘔吐，慧芳所穿的褲子也整片溼透，帶著血的尿液傾洩在在她的衣物上，她的內臟被采薇踢得支離破碎。
「死前能見到姐姐妳真好。」
「不要胡說，妳不會死，妳才不會死。」
明芬抱緊慧芳，這個從小就被她寵溺的妹妹。
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慧芳的死亡，慧芳總是比她早走一步，第一次是靈魂連鎖開始的時候，她不懂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總覺得自己還能夠救慧芳，但是……
為什麼總是慢了一步，為什麼？
「姐，我總覺得我對不起她們，對不起我的朋友們。」慧芳的虛弱的聲音說著，她緊緊抓著姐姐的袖子：「准將她好像知道我欺騙她們的事情，或許她們都知道，今天我主動對英綺說出來了，她們卻還面不改色的為我戰到最後一刻。」
「那是因為妳對她們的情感，已經遠遠超過英綺過去給她們的了。」
「真的是這樣嗎？」
「真的，或許一開始妳只是打算騙走英綺的朋友，後來妳對她們還是付出了真心，沒有付出真心的話，朋友不可能待在妳身邊。」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
在明芬懷中的慧芳，垂下了她的緊抓著明芬衣袖的手。
明芬將慧芳的身體放下，她幫慧芳梳整頭髮，她想到之前看到慧芳死去時也是這樣，她到那間小小的屋子裡，幫死去的慧芳梳整頭髮和衣物，那時慧芳的屍體幾乎沒有多少外傷，不像現在這樣。
慧芳受了好多痛苦，如果可以的話，明芬真想幫她都承受下來。
明芬原本可以跟慧芳一起趕到亞若的學校，卻在路上遇到激烈的打鬥，叫做茉莉的女孩擋住了她的去路，和她在路上展開激戰，明芬帶著的小隊幾乎都被茉莉殲滅，剩下她一個人與茉莉單打獨鬥。
由於兩個人纏鬥了太久，茉莉便放下陷阱，將她困在國立歷史大學的建築物中，被困住的明芬整整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從那棟建築物脫出，當她面對外面的世界的時候，她才知道很多事情都改變了。
市府廣場前遍地的死人，不知道哪來的屍體部隊到處都是，在那裡她發現了亞若和羽葉的屍體，她在路上也碰到慧芳失散的部隊，還有因為英綺攻擊受傷的左翼車隊，知道慧芳在市政府附近的巷道中。
等她找到慧芳時，那條窄小的巷道已經燃起了大火。
跨不過火燄的明芬由建築物屋頂接近，找到了火燄點燃的中心點，她從屋頂上看下來，慧芳和采薇所處的位置就像是颱風眼似的，她們週圍的火舌都已經捲成巨大的旋渦，有控制風能力的采薇，用冷風將火燄隔成圍牆。
明芬看到采薇在踢著慧芳，便將鐮刀對著采薇的手臂砸下，忙著虐殺慧芳的采薇，完全沒注意到來自空中的攻擊。
「妹妹，其實妳可以躲開的，妳可以想辦法反擊采薇，怎麼不反擊了呢？」
明芬想到她在空中看到的景象，采薇只抓住慧芳的一隻手，慧芳要反擊的話還有機會，就算采薇把她甩進火裡，真的要纏鬥的話，慧芳還是能夠爬出來跟采薇拼個死活。
明芬自己跟茉莉纏鬥的時候，身上不只著過一次火，冒著會被燒死的危險，她還是不斷的反擊，後來那些傷都好了，她的身體自動冷卻下來，瓦解了那些要破壞她肉體的火燄。
「再撐一會兒，姐姐可以來幫妳啊。」
明芬難以理解慧芳為何在最後放棄了，任憑采薇擺布。
朋友的離去和對她們的愧疚，使得慧芳失去了最後的抵抗意志。
※
明芬離開後，窄巷的火燄仍在延燒。
無法動彈的采薇躺在那裡，失去雙手的她無法支撐自己，斷裂的腳掌和手臂正在失血，她和慧芳靜靜躺在不遠處的屍體相望，明芬並沒有殺了她為慧芳報仇，而是選擇將她丟在原地，讓她逐漸失血昏死。
「啊、啊。」
采薇試著發出聲音，聲音就像是卡在她喉嚨中發不出來。
「不要試著說話，妳沒有這個功能。」
茉莉的聲音從采薇耳邊響起，她將手掌貼在采薇的臉頰上。
「原本妳沒有機會進入魔都，也無法成為連鎖的另一隻生命之燭，妳破壞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之後，瑪雅把妳帶走，妳還記得嗎？那個時候妳手上的刀子還沒放下，就對著自己的胸口和咽喉刺下去，刺了三到五刀。」
采薇的眼球抖動著，她好像想起了茉莉所說的話。
「妳的肉體從那時候就已經死去，凌芳還是要妳做生命之燭，妳記得嗎？她說妳的位置剛好，剛好能讓我和妳產生關係，君雄就從被查封的葉氏集團大樓中拿出土偶的元件，放在妳的心臟裡頭，妳的心臟並不是人類的心臟哦。」
製造者與被製造者的關係，凌芳想到茉莉和采薇的連結，就這樣建立起來。
「遇到可怕的事情，逃避乃至自殺是妳的弱點，妳自己毀去的部份我們都用土偶的部份替代了，這些部份會讓妳無法說話和流淚，比起專業的琴，我只是業餘的土偶師而已。」
茉莉的確相當業餘，試驗的土偶零件完全不及琴的能力，君雄拿來用之後還測試了幾次，那次不完全的測試，後來就成了采薇在南原高中游走的靈異傳說。
「妳永遠不會再做惡夢，我從現在開始停止妳的機能。」
聽著茉莉的描述，采薇的心底竟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怎樣都沒有關係，她只希望痛苦能夠快點結束，無論以什麼形式都好。
「晚安。」
茉莉的手指貫穿采薇的心臟前，采薇的口中終於吐出了這兩個字。
茉莉手中握著透明的玻璃心臟，玻璃心臟有好幾條暗紅色的裂縫，有如拉斯特姆斯之碑的複製品般，躺在茉莉的掌中。
「晚安。」
茉莉回答著采薇，她最後的生命動力終於被摘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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