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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的場合】

「林水靜同學。」

這個名字是誰的名字?

她是誰?

雖然我無從得知她是誰,這三個字卻像是個魔咒,亦宛如某種禁語,上課時的暈眩感又再度襲擊我的意識,我本能的退後了好幾步,直到撞到語言教室的講桌。

講桌上有著鐵器撞擊的聲音,剪刀和散亂的紙張散落在講桌上,好像是之前辦活動時所留下來的東西。

「妳在怕什麼呢?妳不是很喜歡我嗎?水靜。」

英文老師慢慢靠近站在講桌邊的我。

「還是妳要說妳自己不是水靜,是洪瑞雅?」

老師一隻手抓住我的領口,他的手掌則伸出來,撫摸著我的臉頰。

我覺得好難受,好痛苦,好惡心,我的身體卻不聽我的指揮,它動也動不了,手腳像是凍結似的僵硬,我全身上下都在顫抖,連嘴唇也抖動得厲害,喉頭裡也像是有東西卡住一般,叫不出聲。

Tears,妳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快點來救我!快點支配我!我好害怕,好害怕!

「不可以這樣哦,看到我都不打一聲招呼,還裝得清純天真,不認識我的樣子?」英文老師繼續說下﹕「還是妳真的成了瘋子,不認識我?想要徹底假裝忘記我嗎?」

「妳瘋了也沒關係,讓我告訴妳,林水靜,妳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子呢?妳在十三歲的時候就跟我上床發生關係,當時妳還像隻小貓似的哭泣著,縮在我的懷裡,用撒嬌的語氣說著妳會永遠愛我。」

(白痴,這只是小女生的妄想而已)

「Tears,是妳嗎?Tears?」

不對,那個聲音不是Tears,她是誰?

「結果呢?妳這個淫亂的女孩又去找了別的男生跟他在一起,現在還裝成純潔無瑕的樣子,想要騙誰上勾?妳看起來像是瘋了,只是我看不知道有多少個男人已經摸過了妳這張漂亮的臉蛋。」

(刺死他!)

聲音命令我。

老師的話只是讓我想哭,想躲藏,他說的是真的嗎?十四歲以前的我真的像他說的那個樣子嗎?

如果是Tears,她大概會狠狠的給他一拳,可是我只會害怕和顫抖。

(拿起那把剪刀,刺死他!)

腦子裡的聲音再度命令我。

「林水靜,我現在就要逼妳回想起妳是誰。」

他解開我胸前的鈕扣,我只能像個娃娃般任他擺佈,為何我沒有勇氣?為何我如此脆弱?

(刺死他!刺死他!刺死他!)

腦子裡怒吼的聲響,混雜著羞恥,惡心,屈辱,恐懼,自卑,崩解,害怕,脆弱,痛苦……

「Tears!救我!」

我終於喊了出來,聲音衝破了封印的喉頭,迴蕩在整個封閉的語言教室中。

【Tears的場合】

「碰!」

媽的,敢碰本小姐的身體,也不想想你是什麼貨色。害我家小雅哭成這樣。

我先使盡力氣踢了他的下體,逼著他放開我,接著用手肘撞了他的腹部,然後手掌朝他的喉結切過去,逼得他口吐白沫。按著喉頭倒下。

「小雅呢?」

看到賤男人終於倒地,我才放心的把衣服穿好,叫著雅的名字。

「該不會「斷電」了?」

對耶,話說回來我不知道這個男的是誰就先揍了,會不會有點過份了?算了,欺負我家笨蛋雅的人都是下三濫的色狼,變態,哼!

「喂,你。」

我向前走過去,指著倒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吐掉他唇邊的唾沫,還是那個讓人惡心的眼神。

「淫亂的小姑娘變得漂亮很多呀。」

「去死吧!」

我一腳往他胯下踩下去。

男人再度慘叫起來。叫得像殺豬。

「再用那種語氣跟我說一次話試試看,你就準備當太監。」我說﹕「老實回答我,剛剛你對笨蛋雅說了什麼話?」

「我只是跟她說出事實,Tears。」

他說出這句話,我的心頭抽緊了一下,像是被刺到要害似的。

Tears?這變態知道我叫Tears?

除了我爸媽以外,還有這個變態也知道我的名字?

「妳以為妳的身體是多麼乾淨純潔嗎?還是妳以為妳是什麼「鏡之預言」中,跟小雅共享一個身體的少女?」

變態不死,只是倒地,男人居然又在我面前慢慢站起來。

「妳以為妳是女王?也好,征服妳比征服那個毫無抵抗力的雅對我來說更有樂趣。」

這個變態什麼都知道呀。

很好。

我想起月之少女昨晚對我說的話,印象最深的一句是「不知道有誰可以救我」。

我只好自己救自己了。

「天曉得有多少男人趴在妳身上過?再多我一個也無妨。露出你的本性來吧,水靜同學。」

「那可是你說的。」

我的身子輕輕躍起,左腿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正中他的額頭。

「這樣就站不穩了,變態可不是這樣當的哦。」

趁著他的身子站不穩的時候,我再一拳往他的鼻子招呼過去,他根本還不了手,又按著鼻子倒了下去。

「傳說中的Tears,果然不是那麼容易征服的呀。」

竟然這樣子還笑得出來,看來是我踹得太輕。

「賤貨,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事情,不過基於你實在賤得可以,我連問也不想問。」

我瞪著他看,又往他的下體踹了幾腳。

「趁本姑娘還沒發火踢死你之前,你乖乖給我滾吧。」

(Tears,妳幹嘛不殺了他呢?)

「誰,誰在跟我說話?」

(殺了那個男人,Tears。)

(他知道我們過去的事情,殺了他以絕後患。)

「妳不是雅,妳是誰?」

那個聲音在我腦中瘋狂的響著,她的聲音比雅還大得多,幾乎足以宰制我的行動。

(Tears,妳是我的女孩,要聽我的話。)

(他是英文老師,是從以前妳就讀的國中轉來的,妳以為像他那樣的變態為何還能被調到這所高中來?因為他關係好,會拍馬屁,¬而且看起來一表人才,誰曉得他私底下在幹這種勾當?)

(Tears,妳要是不殺了他的話,結果不可能是公平的。)

(妳和雅,都會因為傷害師長而退學。)

(老師的話和一個長期使用藥物,人格精神都分裂的女孩說出口的話,妳認為學校會採信誰的話?媒體會採信誰的話?)

「退學又怎麼樣?」

這話可能只有我能說,退學也許對我來說沒什麼,但是對雅的傷害很大吧。雅平常在學校就已經受到夠多人的岐視和欺負了。

離開學校的她能做什麼?她會失去自信,可能會更難過和無助。

而如果新聞那樣報導出來,我也許會和雅一樣落入暗無天日的精神療養院裡。

「可惡!」

我從講桌上抓起剪刀。

亮晃晃的剪刀握在我的手上,倒在地上的男人竟然沒有半點害怕的表情。

挨了我那麼多下還不怕我殺他?真是天真得可以。

(就是這樣哦。)

(Tears,下手吧。我的好孩子。)

(我最喜歡最喜歡妳了,Tears。)

「是呀,我……」

不對。

太奇怪了。

妳是什麼東西?幹嘛支配我的想法和意志?

殺了這賤貨只會髒了我的手,退學就退學怎麼樣?雅還有我照顧,就算她再痛苦也還有我,而且就算我殺死了他,真的我就會沒事的待在學校裡面?我會不會變成精神耗弱的殺人魔王?

如果被「妳」支配的話,我就什麼也沒有了。

何況我才不會因為一個賤貨而被逼得退學,我倒要看看誰先被趕出這所學校。

(Tears,怎麼不動手呢?)

(殺了他,用剪刀刺穿他的咽喉,插進他的眼睛,剪斷他的陰莖,剁下他的耳朵,切穿他的腸子,肢解後一塊塊沖進馬桶裡就沒事了。)

(把他的頭顱扔在校長室門口,讓校長看看他用了什麼樣的人當老師。對呀,妳不是應該這樣做嗎?)

(怎麼不聽我的話,快動手呀,笨蛋!)

「本姑娘為什麼要聽妳的話!」

我握緊剪刀,反手朝著自己的手臂刺去。

(呀!)

聲音發出了一陣慘叫。

好痛。我也差點尖叫起來。

我扔下剪刀,按著自己的手臂。赫然發現上面有兩三個類似的疤痕。

之前洗澡的時候,我都以為這可能是十四歲以前留下的傷疤。可是看來並不是如此。

看來我是從很久以前就知道怎麼趕走「她」。

赤紅的血從我的指縫間流出,明明只是流了一點血,卻痛成這個樣子。

而且不只是痛,我連意識也虛弱得可以。

我轉過身,虛弱的我只想離開語言教室。老天,我第一次覺得我這麼無助,像是要暈倒似的。連身子都站不穩了。

就在我離語言教室的大門不遠的時候,突然發現,我的腳好像被什麼東西絆住了。

「該死。」

我犯下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我把後面還有個變態的這件事給忘了。

他剛剛看到我自殘而沒有宰他一定爽得要死,他根本不會感激我放了牠一條狗命。現在只會把我當成手到擒來的獵物。

我的小腿被他的髒手給握住,他的手還慢慢的向上游移,朝著我的大腿撫摸過去。

「唉呀,怎麼這麼想要我?我這麼有魅力嗎?變態先生。」

我強忍住惡心,出口羞辱他,希望能讓他知道我還能痛揍他一頓叫他滾開。

其實根本是不可能的,我如果移動雙腿,絕對會跌倒在地上,那正合了他的意,我的左手又痛得難以攻擊,右手也沒辦法輕易放開。

我為什麼拜了那麼多神都沒有一個現在來幫我的?

不過,神好像聽到了我的聲音。平常沒有人會來的語言教室門外,竟傳來陣陣的敲門聲。

「啐!」

「變態,你是想當老師呢?還是要讓你的醜態被大家看到?」我鎮定的說﹕「等會會有一班來這裡上課,你還是快點夾著尾巴逃跑吧。」

其實根本沒這回事,全是我編的。

「沒關係,Tears小姐。」

沒想到他一句話就揭穿了我的意圖。

「妳已經山窮水盡了,根本沒有人會來上課,妳是不是想不出任何辦法,只剩下耍嘴皮子了?」

他的左手移到我的臀部,真是下流的傢伙,我覺得我的下半身都被他的髒手侵犯過了。

「就快了呀,水靜。」

「現出妳的本性吧。」

他又再度的重覆了一次那句話。

而外面的敲門聲越來越急,不過我想它可能快要停止了。

按著疼痛的左手,我決定一賭。

我絕對不能栽在這變態的手上。

「神呀,保佑我吧。」

我使盡力氣伸出了我的右手。

我賭贏了。

右手剛好碰到了門把,我的身體差點趴倒在地上,一隻手扶著鎖緊的門把。

(Tears,加油。)

(妳一定會沒事的!)

轉開門把的瞬間,我彷彿聽到了雅的聲音。



門終於打開了,進來的竟然是「木星」,他一腳就把蹲在地上,糾纏著我的變態老師踢飛,變態老師站起來想要反擊,卻又挨了幾個重拳。

「又是你!」

「你已經傷她傷成那樣,還不夠嗎?」

「我就知道你來這個學校的目的是水靜。都已經出過那種事了,你還不放過她,要對她怎麼樣?」

「小靜不喜歡你,你就他媽的給我乖乖認命!」

那個身影,我好像在哪裡看過……

什麼是小靜?「木星」口中的難道是真的嗎?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表示那個變態說的也是……

「算了,我已經受夠了。」

我打死也不願意再多想這件事。

「有人救我就好了。」

「妳等等。」

「木星」突然轉過頭對我說﹕

「我背妳去保健室。」



趴在「木星」的背上,我和他前往保健室。

「好溫暖哦,男孩子的背。」

「妳不要說奇怪的話好嗎?」

「木星」的身材雖然瘦小,卻背得動受了傷的我,而且他的步履輕盈,看起來毫無背重物的那種負荷感。

「你知道嗎?」

「又要說什麼事了?」

「我叫做Tears哦,白天跟你說話的是雅。」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叫做Tears呢?」

「為什麼呀,我也不知道耶。」

我想了想,我的確不知道。

「只是你不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溫暖的感覺嗎?好像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幫我取的名字。」

「Tears,不是代表悲傷的時候所流下來的淚水嗎?」

「人在很高興,很感動,得到很重要的東西的時候,也會流下淚水。而且沒有流過淚水,怎麼會知道歡笑的滋味呢?」

我想,他幫我取了這樣的名字,一定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喜樂的淚水,將帶來歡笑的淚水。

我從來不覺得叫我Tears是很憂傷和很值得難過的事情。當雅和我的家人這樣叫我的時候,我只覺得溫暖,從心底湧起的暖流。

「小靜……」

「怎麼了?」

站在樓梯前,「木星」突然停了下來。

「沒什麼,要下樓梯了。」

「知道啦,我會抱你抱得緊緊的。」

「不要用那種奇怪的語氣對我說話。」

「你臉紅了哦。」

「我沒有!」

「木星」飛也似的衝下樓梯。

明明就臉紅了嘛,還說沒有。

我不是故意要欺負你哦,「木星」。

只是你給我一種很安全很安全的感覺,好像我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保健室的阿姨幫我做了包紮。雖然傷口很痛,但是因為刺得不深。所以應該很快就會好了。

「前兩次的疤痕也是剪刀嗎?」

「可能是別的利器,妳在哪裡被刺傷的?」

「我記不清楚了。」

「之前的這兩個傷口看起來傷得比較重。女孩子要好好保護好自己哦。」

保健室的阿姨很關心的看著我。

「我先休息一下好了。雖然只是手傷,可是我覺得全身都很虛弱。」

「那妳就先躺著吧。」

我躺在床上,心情卻平靜不下來。

有很多討厭的問題纏著我不放,過去的記憶好像要開始被掀開了,卻又不清不楚,這種模糊的情況反而讓我更難受。

而且我很確定,那個死變態是從「過去」來的東西。是我十四歲以前記憶的一個部份。

在他的口中,我的過去聽起來十分的不堪。

「木星」也瞞著我事情,把我送過來之後就匆忙的離開了,說是要去跟學校報告變態老師的事。

等我醒來一定要抓著他的鼻子問,我發誓!

我就不信他跟其它人一樣老是想瞞我,就算我的過去多爛又怎麼樣?我又沒有脆弱到不能接受現實!

比起雅,比起「她」,我至少還比較會控制自己。

我能接受的,我絕對能夠接受…….



「「木星」已經成熟到一個程度了呀。」

這是夢中的世界嗎?

我看到月之少女坐在欄干上,這裡好像是某棟大樓的屋頂。

天色是我熟悉的夜,四週圍有著更高的大樓圍繞著這個屋頂。夜好像才剛剛開始沒有多久,大樓的燈火點點的閃耀著。

「我想我浪費時間問妳是誰也沒有用的吧。」

我看著她,她手上還是握著那根長長的棒子。

有些多重人格者可以控制自己人格的出現,有些則是在某種情況下才會做人格轉換。我和雅則是被自然界的律動控制著。十二點對我們來說也許代表著什麼意義。白天和晚上也可能有不同的意義在。

可是她好像就是自然律則,而且她甚至可以預知我和雅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知道妳在想著很多事,不過Tears,妳是個實際的女孩子,當某些問題妳知道沒有答案的話就不會問我了。」

月之少女朝著我走過來。

「除了我和雅之外,還有別的人在吧。」我說。

「妳也知道她的存在呀,每次出手傷害她的都是妳。她明明就是支配者,卻好像是妳在支配她。妳有沒有想過,妳這樣做會毀了自己?」

月之少女將棒子對著我的咽喉。

「在我們的世界裡,她才是律則,她寫下的故事都會實現。」

「她不可能控制「外面」的世界的。」我平靜的說。

「她有這種能力,妳也親眼看到了不是嗎?鏡之預言一點一點的在實現。」月之少女說﹕「她也能控制妳和雅,她也知道過去的事,她什麼都知道,反過來說,妳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妳要控制預言的實現?」

「變態也知道我。」我說﹕「我也很好奇,我為什麼會突然有名到大家都知道。我也很好奇我做過什麼事情。」

「妳知道靜的特性。妳知道她怕痛,所以妳拿東西傷害她。」

原來那個女孩的名字叫「靜」。

她應該是比我和雅還早出現在我身上的「自己」,可能她是一生下來就存在的我。

但是我不喜歡她,她好像瘋子,尤其是她的說話語氣,她的想法,簡直在我的理解範圍之外。

我才不會乖乖聽這種傢伙的話。就算她的能力再強,能預知未來知道過去,就算她是以前的我,我也不想跟她妥協。

「妳不是用利器,就是用藥物,逼迫著妳和雅的規律繼續運行。」

月之少女繼續說著,她的棒子越來越接近我的喉頭。

「我不是在威脅妳,但是主導鏡之預言最後的結局的,必定是靜而不是妳。妳否定靜,靜就會逼迫我出來把妳給踢回去。」

「我並沒有打算要否定靜。」

我用手握住棒子,將它推開。她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麼做,一鬆手,那支棒子就落在地上。

就在這時,我的身體向前衝了過去,勒住月之少女的脖子。

「放開我!」

「靜不是能支配一切嗎?她如果有本事的話,就叫我放開妳。」

「別這樣,放開我!」

「妳也是「我」吧,妳和靜都是我,我不會想要否定妳們,也沒有誰取代誰這種事,我非常的喜歡雅,幾乎到了愛她的地步。只有她能真正的和我分享我的快樂。」

我的手稍微鬆了開來,我看到月之少女簡直脆弱得要哭來似的。

她在跟我講話的時候表現出一副很有氣勢的樣子,其實她跟雅差不多吧,她和靜也許就是雅和我的雛型。靜用她自己塑造了我,用月之少女塑造了雅。也可能我們是她們分裂出來的。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我們都是完全相同的人。

我可以喜歡雅,也可以喜歡她們。

「所以,請把雅還給我。同時希望妳能告訴靜,」

我沉住氣,繼續往下說。

「我可能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在吃藥或者是刺傷自己之後,我就會什麼事也不記得了。下次要是她出現的時候,我絕對會跟她好好相處。」

「無論發生什麼事嗎?」

「無論發生什麼事。」



夢裡頭的黑夜來得特別的早,實際上我並沒有睡多久。當我睜開雙眼的時候,外面的日光仍然很刺眼,刺眼到讓我有睜不開眼睛的感覺。

我是習慣黑夜的,那個叫什麼靜的給我指定在黑夜,所以我從來沒有看過陽光。

坦白講我覺得很煩。

我覺得自己真的有點奇怪。不對,是非常的奇怪,我好像和昨天不太一樣了,也好像和前幾天的我不太相同,比方說像我不小心夢到的月光少女好了,我為什麼會在夢中勒住她的脖子呢?我應該只會掀起裙子欺負她才對呀,這才是我的風格。

還有我從來不記得我會拿剪刀刺自己,阿姨說得沒錯,女孩子要好好保養自己,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真的好奇怪。

「那一定是因為小雅不見的關係,所以我才變得怪怪的,笨蛋雅,妳去哪裡了,快給我出來啦!」

比較倒霉的想法是我被那個什麼「鏡」的給滲透了,所以染上了她黑暗古怪的性格,也可能是被變態欺負後心靈受到創傷,我,我只要去收收驚就會好了吧。

還有我居然會沒氣質的用腳去踢變態,雖然這樣做是沒有錯啦,老闆娘說吃東西不付錢的就可以踢,死變態一毛錢也沒給我就吃我豆腐,我當然也可以踢到他不能生小孩。

(Tears,妳又變回原來的樣子了呀。)

不是雅。

是那個像是死人還是鬼魅般的靜。她在我的耳邊低語。

我真的應該去收驚。

可是我好像自己說過要跟她好好相處,那怎麼辦?說笑話讓她笑嗎?我的笑話好像都很冷,還是……

「唉呀,是可愛的小靜呀。」

(不要裝那種惡心的調調,我是來跟妳說正經事的,妳喜不喜歡聽隨妳便。)

「正經事?是要把小雅還給我嗎?」

(妳想當整合者,對不對?)

「什麼是整合者?」

(不要裝傻!)

「不要用喊的啦,妳比雅還吵耶。」

(真受不了妳,好吧,我直接告訴妳,所謂的整合者,就是掌控一切事物的人。也就是能夠完全支配住「我們」的人。)

「我不想支配誰,我只想跟雅在一起。」

(妳說謊。)

我沒有說謊,我真的只是單純的……

我想這樣反駁,卻被靜的一串話逼得一句也說不出來。

(Tears,妳是我們所有人之中最像是「正常人」的人,我的特質,雅的特質,甚至還有那個月光少女的特質,通通一點一點的在被妳吸收掉。我所有的一切已經所剩無幾,只剩下過去殘忍的回憶,沒有關係,妳可以快快樂樂的把它給忘掉。)

(妳知道嗎?妳們都是我創造出來的,妳就是以前那個純潔無瑕的,快樂的我,雅就是那個自卑,覺得比不上別人的我,月光少女就是夢想的我,而我,就是擔負著所有悲傷的我。)

(Tears,每個人都是分裂的,每個人都有好幾個自我,每個人都在不同的時候會表現出不同的自我,只是我們不同,我們是四個裂解的自我。)

「所以呢?我也是被妳創造出來的嗎?」

我和雅都不是最原初的那個自己,我從過去以來一直以為我們是因為某種原因而互相共生在同一個身體上的,雅認為是神回應了她的期望,我認為是神回應了我的孤獨。

雖然「我們」和別人不一樣,但是我相信雅是我身體的一部份,如同雅這樣相信著。

「那妳知道所有的事情?可以告訴我什麼是鏡之預言嗎?為什麼它能預知到所有的事情?還有十四歲以前的我發生過什麼事?」

我的問題好多好多,多到連我自己都頭痛的地步。

(妳可以不用知道這些事呀,Tears,妳只要無憂無慮的活著就好了,妳可以把我們通通都整合起來,讓我們全部忘掉那些事,雅也喜歡妳,認為妳是全能的人,「木星」也對妳很好,他喜歡妳應該甚過於喜歡像我這樣的女孩。)

「靜。妳這樣說……」

我想要再多說幾句話,卻被她給制止住了。

(Tears,預言會成真,妳來實現預言吧,等到預言成真的時候,我就可以變成我想要成為的人了,就像是妳這樣的人哦,雅也可以,還有月光少女也可以。)

靜的聲音柔和許多。她變了,還是故意這樣做的?

搞不好我們會一直分裂下去,像細胞無限增生,我也有很多種情緒,說不定我在做的事情不是把她們統合進去,而是把自己也分裂出來,我搞不好會有一個身份是專門踢人的,一個是握著剪刀與靜對抗的,一個是我平常在快餐店工作的,一個是跟雅很像的人格。

可能也有兩個靜,一個是柔和的靜,一個是殘忍的靜。

這樣怎麼辦?二十四個?三十六個?很可能一個「我」在拜拜,另外一個我卻在做些可怕的事情。接著一群「我」會互相打架。像是那種愚蠢的九頭龍童話,要讓九頭龍失去牠的力量,只要讓九個頭互相朝對方臉上噴火就行了。

我覺得越來越不妙。

(妳在想我是什麼樣的人嗎?在想我是不是「兩個」靜?妳的想法我都知道,而且也能掌控,我現在就在操控妳的想法。感覺到了嗎?)

(操控妳的想法,操控妳和雅變換的律則,操控妳眼前看到的事物,還有操控妳週邊的世界。直到妳完全取代我為止。)

「很吵呀。」

我坐起來,在病床一旁的椅子摸到了我的書包。

應該是「木星」在我睡覺的時候,幫我拿來的,我摸著書包裡的東西,尋找著鉛筆盒和藥袋。

(妳說什麼?)

「我說妳很吵。」我說﹕「妳不知道妳很煩嗎?所謂的操控其實都是說在妳嘴上的事。妳在做的根本就是兩面手法,威嚇我不成就在想別的辦法,實際上妳根本就只是怕我取代掉妳。所以拐著彎說所有的事都握在妳手上,又一邊說要讓我掌控所有的事,鬼才相信!」

「妳真的要我掌控所有的事的話,就把妳那個鬼預言告訴我,把我和雅回復成原來的樣子。還有把妳過去的記憶也交給我,還有妳不要自己搞分裂,我知道所有的緣頭都是妳,妳製造出我們來逃避妳自己的痛苦。有本事的話就把我們通通收回去呀!」

(妳竟然對我這樣說話,看來妳不知道自己在什麼立場。我隨時都可以在妳騎車的時候,上課的時候,把妳跟雅互換過來,只要我喜歡的話,妳隨時隨地都……)

「那妳就把我換成妳吧,白痴。」

我抽出鉛筆盒,倒出裡頭的刀片,往自己的手指頭劃去。

「靜」再度慘叫起來。

她怕疼痛,一點點的痛,就能讓她從我的意識中消失。



「木星」在天黑前又來看我,不過我已經滿眼血絲,手上又多了幾道傷痕。

「靜」如果要摧毀我的話,她做到了。

她把雅從我身上帶走,然後偶爾出現,逼得我一再把她趕走,和她多講兩句話就會讓我感到崩潰和難受。明明好好相處這種話是從我的口中說出來的,我卻沒有辦法跟一個自稱能夠支配我的人好好相處。

好難過哦,這種感覺。

「靜她不是這樣的女孩。」

「你又知道什麼了?」

我趁著靜還沒出現的時候,對「木星」抱怨了一堆。

「我什麼都知道呀。」

「你到底是什麼都知道還是故意裝做不知道或者是真的不知道?」

講這話像是繞口令似的,連我自己都扯不清楚。

煩死了煩死了。我從書包裡頭找出OK繃開始把傷口貼起來。

「妳都傷成這樣了還能裝可愛,真服了妳。」

「我並沒有在裝可愛,我是真的覺得很煩!」

「我只是告訴妳說,靜不是這樣的女孩。」

「那她為什麼會喜歡跟我作對?還說那些好像瘋子的話。」

話說回來,其實我還是有很多事情不清楚。

既然靜把她的記憶封存起來(那看起來像是不被我整合掉的某種秘密武器),除了問「木星」和我的父母之外,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不過他們再怎麼樣,記憶都不會比靜來得完整。「木星」也許認識以前的靜,我的父母也許知道一些事,但這些都只是片段。我可能還是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還有一點,就是我也許不是第一次碰到靜。但在這之前我都沒有查覺到她的存在,我都以為除了我和雅之外就沒有別人了。

現在仔細想想,是不是我也無意識的製造出很多個自己?

「妳可以跟靜好好談談。」

「妳認識的靜是過去的靜吧。十四歲以前的靜。」

「妳也是她呀。」

「那不一樣。如果我……」

「妳是誰?」

「木星」突然這樣問著我。

「我是Tears呀。」

「妳真的是Tears嗎?」

「為什麼,難道我不是她?」

「Tears不會這樣傷害自己。根據預言裡頭的設定。」

「木星」的語氣變得冰冷。

不,不是這樣,他的語氣並沒有變,是我自己這樣想的,我自己……

「妳將會被Tears取代掉哦。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這是遲早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腦海中突然發現出這句話。

這也是我自己想的,可是我不就是Tears嗎?

「妳是誰?」

「妳是誰?」

我聽到「木星」一再的問我。

「不要再問我了!」

夠了,什麼預言,什麼過去……

我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靜的場合】

我睜開眼睛,看著我眼前的這個世界。

我不用再偽裝Tears,會自我傷害的Tears已經不是我想要的女孩,她是我最好的避風港,無論外面的世界再怎麼扭曲再怎麼痛苦,Tears都是勇敢的,微笑的,表現得像是陽光似的少女。

可是她變了。

她跟我作對,作對的結果是被我滲透,她自以為那樣做可以趕走我,於是她的手上多了很多的傷痕,她認為要去面對過去,其實自殘和懷疑我的行為根本就是在逃避過去。

她想要把我變成她的過去,卻失去了自己。

真是個失敗的作品。

「你還在這裡呀,守候著Tears還是守候著我?」

我看著坐在旁邊的「木星」或「葉」,不管是誰,他對我來說意義都是相同的。

一個無時無刻都跟著我的男孩。是個很特別的人。

很可惜的是,我對他來說像是他永遠無法摘得到的星星。

我並沒有要利用他的意思,是他自己傻傻的跟著我的,以為能從我的身上體驗到什麼喜歡或是愛的感覺。

我知道他要的東西。不過我打死也不會給他。

不喜歡的人就算跟在我身邊一輩子,對我再好,跟我多談得來,就是沒辦法打動我。我不會因此而賜與他同情或喜歡。反而只是覺得他卑微而已。

「一切根本就不是依照故事裡頭的劇情在進行著,妳欺騙她們。」

「你很敏感嘛。但是你也是配合著故事演出,不是我的幫兇是什麼?」

「靜,妳變了,妳以前不會那樣說話……」

「我當然變了,因為我根本不是你期望的十四歲小女孩。」

「妳對她們太殘忍了。」

「那是因為我是支配者。我支配我自己不行嗎?」

他還想再說什麼,我卻已經對這種無聊的答辯失去了興趣。

我翻開放在床邊的書包,這是雅早上上學時的配置,是個普通高中女生的書包,雅其實是個蠻細心的女孩,她雖然老是自怨自憐不如Tears,卻有著我創造出來的優點。她所有的東西都整整齊齊的擺好,鉛筆盒裡頭也什麼都有。

她也比Tears乖多了。

「那件事之後,妳到底怎麼了?」

他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我並沒有怎麼樣。」

我停止翻看我的成果。回了他一句話。

「葉宇庭同學,如果你那麼在意我的話,何不多在意一下你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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