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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陰沉的水道裡,上方透下微微的光。

她蹲在水道的角落,無視於身邊跑過的蟑螂、老鼠,還有各種惡心的爬蟲,水道污濁的空氣使得她昏昏沉沉,即使已經逃到了這麼深的水道裡,她覺得那些人還是不會放過她。

話是這麼說,只是她好像將近三天沒有聽到任何人的聲音。

只有在做惡夢的時候,才會感受到腳步聲。

緊迫而來的足音,急促的跟在她的身後。

「好餓。」

接下來或許要獵食蟑螂、老鼠之類的動物了。

餓了快要三天,沒有喝水兩天。

排水道的水勉強喝下去了一些,無奈的是,她現在走進來的這個路段,連半滴水也沒有,而是條徹底乾涸的水道,只有砂土和落葉,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這條乾燥的水道裡的,似乎通過了某個窄小的入口才跨越到這來。

這裡比普通的水道寬闊,原本可能不是用做水道的地方。

她按住饑渴的胃壁,饑餓的感覺像是銳利的指甲在刮著她的肉體。

已經走不下去了。

那些人應該在等她昏倒,然後把她帶到那個地方吧,不對,可能那些人不會發現她,就讓她餓死在這條不知用途的廣闊水道裡,反正她只是千千萬萬奴隸中的一個,就某些意義上來說,她並不是很重要。

這個國家的人會慢慢忘記她的事情,最好永遠都忘記,她想。

瓦倫部落,在她的時代稱之為瓦倫省份聯合,於半個月前併吞了她的國家,位於北海岸的小國切特拉瓦,使切特拉瓦成為「聯合」之一,過了幾千年,有人開始考據黃昏歷史的時候,總是把這個聯合叫做部落,很少人認為那時候有個類似行省的行政系統。

所謂的省份或聯合之類的,實在太過粗糙,它只是個分區統整,管理奴隸的系統。

切特拉瓦是個商業港口和貿易小城,城內的共識也不怎樣,井然有序的瓦倫部隊,在短時間就摧毀了這個愉快而富裕的小都市,也差不多在瓦倫進入之後,切特拉瓦就陷入了混亂,許多人投降了他們的軍隊。

包括她的父親在內。

當瓦倫的部隊進城,原先打算誓死抵抗的父親竟然說要投降。

「這戰爭不能繼續下去,繼續下去的話,我們這座港口就完了。」

「寧可做為奴隸也要保住港口嗎?這裡的人們不會因此而幸福。」

「這不是戰爭,是單方面的屠殺。」

她記得,這是父親說的最後一句清醒的話語。

切特拉瓦國內並沒有多少人死亡,極平和的被攻佔下來,真正的屠殺是在奴隸收編開始,大人們都乖乖成為了奴隸,與她同年紀的女孩或男孩卻有許多人反抗瓦倫的軍隊和人們,瓦倫聯合將不願意成為奴隸的人都予以捕殺。

有個大的環節出了問題,其它的連結鍵就會跟著被拉扯下來。

一段時間後她才理解這件事的起因和過程,瓦倫聯合裡都是群被洗腦的人,他們在靈魂連鎖的「秩序國度」底下,用強大的意志結合在一起,如同千萬人密密麻麻連繫得緊緊的巨大惡靈,而每併吞一個都市或國家,那個都市和國家就整個被吸進巨靈裡頭,奴隸和傭兵對國家徹底的服從。

整個國家就是個身體,連意志也完全相同,征服、吞噬,就這樣繼續下去,當吞到沒有東西可吞了,這國家會怎樣?

那個年代的她並沒有看到結局,她只知道在它吞掉所有東西之前,就有某樣東西在它體內產生了病變,接著巨靈就整個被病變腐蝕,就像是密密麻麻、厚實的岩塊建成的城塔,被抽掉一塊之後它就整個土崩瓦解。

可是,不管怎麼說。

在接觸到「她」之前,她只是個快餓死的女孩子。

只是個頂著切特拉瓦公主之名的奴隸。



黃昏市市立美術館,寂靜而神秘的建築物,在濃濃的霧氣中沉睡著。

它的一至三樓平面是呈現菱形,四樓以上分成七個部份,由交錯縱橫在半空中的天橋連結各個小展覽室,應該是都市中最奇特的建築物,每個小展覽室呈現半圓形,像是好幾個小小的卵,七個部份剛好有七座空橋,有幾間展覽室並未相互連通。

離開黃昏市地鐵軌道,做好所有準備之後,她便待在這裡,欣賞著這些「未來人」的藝術品,等到一切都結束之後,她可以更悠閒的看著這些東西,或許是跟著喜歡的男生,或許是跟著朋友。

「還有三個,只剩下最後三個了。」

她沒辦法像凌芳那女孩這麼輕鬆,她是必須收拾掉所有事物,寫下結局的人。

何況,她覺得她要實現的願望,比起凌芳更為困難。

「進來吧。」

她對遠處飛過來的黑影說。

那人影飛了進來,站在她的背後。

亮白色的光圈,在那人的手上發著光,比美術館微弱的燈光刺眼的多。

她轉身面對這個女孩,透過她耳際的翡翠項鍊,她對這女孩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曾經迷惘的女孩又清醒了過來,與那時候的她相同。

她掌握了力量,這個女孩呢?這女孩到頭來什麼也沒掌握到,如果不被捲入這個複雜的命運之輪的話,或許這女孩可以非常的幸福。

「妳打算逃脫我的掌握了,茉莉。」

「我和妳追求的事物完全不同,妳也知道我們終究避免不了一戰,拉斯特姆斯小姐,我現在真的有點後悔介入這些沒什麼意義的事情。」

「到現在才查覺到沒有意義的話,好像太晚了,妳知道妳自己為什麼要來跟我打這場戰爭嗎?那也是因為妳的命運,而不是由於妳的生存意志,妳從小開始,就是被父親和黃昏的命運掌握在手裡的少女。」

「拉斯特姆斯小姐,我不是黃昏的命運的某部份。」

「我也不是啊。」

她們並不屬於這個漫長的命運之輪,不在這個腳本之內。

她們都是遊戲的配角,卻都成了主角。



國立歷史大學。

英綺坐在階梯上,她聽著耀明說著屬於她的故事。

「關於村世育幼院過去發生的那件事。」

「那件事我知道,市政府的人拿著槍進來,為了鏟除黃昏之樹的種子,殺了很多院童,我的印象中,有個老師擋在我們的前面保護我們,很多人死了,卻只有我們活下來,我不知道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今天,英綺已經知道,她們和凌芳都是那棵大樹的產物。

消滅了她們,就等於毀掉了靈魂連鎖可能構成的命運輪和關係網。

「英綺,妳或許不記得,也可能還有模糊的印象,照理說那樣的事情應該不太容易被遺忘,除非有人在這中間下了手。」

「那個時候還發生了什麼事情?」

「有個女孩,從樹上掉了下來。」

耀明提到這句話的時候,英綺心頭為之一緊。

她看過這幕景象,被黑色的影子攻擊,由樹上墜落的女孩。

那個女孩是誰?凌芳的腳本告訴她,那女孩是她自己。

實際上並不是如此的吧,凌芳的腳本……

「那是我在腳本裡頭看到的景象。」

「腳本,妳是說……齒輪?」

「對,我在腳本裡,看過有個女孩掉下來的畫面。」



「茉莉,到了這個時候了,妳也該知道齒輪身為命運之輪的本質了。」

美術館裡,沉重的空氣漫延,拉斯特姆斯對茉莉說。

「我知道,實際上真正不知道的反而是凌芳。」

「齒輪中的故事,真的完全是被寫出來的嗎?凌芳自己沒有查覺到,當時陷入裡頭的妳們也沒有查覺到,茉莉,妳的齒輪反映了妳對於企業手段的迷惘,同樣的,其它人的齒輪也說著她們的故事,有些人很容易理解,例如慧芳對於英綺向她討回某些事物的恐懼、明芬對於自己毫不被重視的恐懼、羽葉總認為那些不聽話的班上同學是她的潛在敵人、玲蘭則畏懼著祖母的疾病和存在。」

「這些我都知道,何必特別提起?」

「那麼,英綺呢?」

拉斯特姆斯對茉莉微笑,她開始往前面的展示館走去。

茉莉緊跟在後,靈魂連鎖裡頭的景象,由於少女們在連鎖陣裡頭的靈魂相互連通,凌芳也總是利用這些來壓制她們,所以她幾乎都知道那是什麼,那就是每個人的弱點,心裡頭的巨大缺口。

「英綺眼中的世界,是指英綺在育幼院跟玲蘭的事情。」

「不對,凌芳欺騙了英綺。」

拉斯特姆斯走上美術館四樓的空橋,她吐了一句讓茉莉震驚的話。

「從樹上掉下來的女孩,是妳。」



過去的村世育幼院。

「這些孩子,每個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在她們面前,那個人替他們擋住了士兵。

當然,那幾個舉著槍的士兵不會因此而罷手,正準備開槍打那位育幼院老師的時候,突然一個士兵倒了下去,手上的槍也落在地上。

「好痛!死小鬼!」

那名士兵的腳,被渾身是血的女孩用刀子刺進去。

女孩的身上滿是血污,那個小女孩照理說應該已經中彈而死了,該不會剛才躲在屍體堆之中沒被發現,無論如何,小女孩的手上正握著刀,那把像是從廚房撿來的普通水果刀,上面正染著那名狙擊兵的血。

見到槍落地,育幼院老師搶先撿起了槍,對準了地上的那名士兵。

「你再動手我就殺了他!我不知道你們腦子裡裝了什麼,他們只是無辜的小孩,你們這些人都瘋了!」

「殺了那些小鬼!」

躺在地上的那名士兵摸出身上的刺刀,準備攻擊那名看起來不太敢開槍的育幼院老師, 這些士兵他們看到血淋淋的血蟻們從鑽探點中爬出來,從營地裡腐蝕掉所有東西,要是不阻擋它們的存在,總有天這整個都市都會被吃光。

「我真的會開槍。」

育幼院老師冷冷的丟下這句話,碰的一聲,子彈打穿了那個要拔出刺刀的士兵的背部,打算繼續殺下去的士兵的子彈卻打偏了,原因是來自他背後的突擊,那個站起來的小孩,又從他後面刺了一刀。

「碰!」

老師又開了第二槍,那士兵的胸口馬上被子彈給貫穿。

「剩下的人在操場,他們應該等下就會過來,茉莉,妳把這把槍撿起來,不要用刀子,按住這個就能夠發射了,不要怕,他們只有六到七個人,在操場的應該只剩下五個,英綺妳跟著茉莉,妳最勇敢了,相信妳們沒問題的。」

被叫做英綺的女孩點了點頭,她是所有女孩中最高大的,也是最有勇氣的。



國立歷史大學的走廊上,耀明說出了讓英綺驚訝的事實。

「老師指示妳們的行動後,妳和茉莉看到在樹下休息的三名士兵。」

「那個時候,茉莉登上了那棵大樹。」

透過耀明的話語,英綺把記憶的破片一片片的給補上。

「她說,要在大樹的頂端開槍,背著沉重的槍,茉莉使盡力氣的爬上去,我對她的身影印象很深刻,勇敢而嬌小的背影,所有的孩子中,她最有勇氣,我們和她沒有太多的交集,她也不是屬於我們這群人,她可以躲在屍體裡逃出去的啊,在那時候我是這麼想的,茉莉,妳為什麼不繼續躲起來呢?」

「大家是在一起的啊,我不要那樣,不要那樣子。」

說不清楚明確的理由,茉莉只是想讓每個人都活下來。

「她或許是被命運擺弄著,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已經被擺弄著了,當她想要大家都活下來的時候,她就捲入了我們這些人所屬的命運,若她在那時候就死去,或是自己躲起來,她可以不用遇到這些事情。」

英綺一口氣說了好多好多,她深深的吸了口氣。

「我相信那個當天背著槍,從樹上墜落而死的女孩。」



市立美術館的空橋,濃濃的霧在茉莉眼前不再那麼的迷濛。

她覺得天空在那時候晴朗起來,即使霧氣還是相當的濃,她卻好像已經看到了外面世界的晴空,萬點繁星正點綴在魔都的上空,如同上面鋪滿寶石的絨毯。

「英綺對我說,再爬上去點,再爬上去點,那個女孩真心的在為我加油,我覺得身後的槍好重,若能夠殺死我們的敵人的話,我並不在乎,再重我也要爬上去,當時的我背著好多好多人的思念和命運。」

「真可惜,我原本想要讓妳後悔的說,妳這時候應該會對妳的迷惘後悔得要命吧,成立Nightwind的妳,在連鎖中保持沉默的妳,利用琴想動手除掉君雄等人的妳,燒毀企業大樓的妳,利用英綺的妳,製造采薇心臟的妳,這好幾個妳和當時背著槍的小女孩,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拉斯特姆斯的語氣很平淡,沒有憤怒,但也沒有開心。

她好像只是純粹在告訴茉莉這件事,告訴茉莉,她並不是黃昏之種的一份子。

「古文書和我的父親,交給我這樣的命運,我不能說那完全是命運所使然,我只能說,那是我那時候想要茍活下來而換來的代價。」

那時候的茉莉已經死了,從樹上摔下來的瞬間,命運就此終止。

替她拿起槍,保護所有人的女孩是英綺。

棺木已經替茉莉準備好,下葬前夜,茉莉的遺體神秘失蹤。

之後,葉氏集團接收下了整個村世育幼院,為了那古老的傳說。

「茉莉,現在這裡就是村世育幼院。」拉斯特姆斯的手上,冒出明亮的火炬:
「對妳來說這裡是村世育幼院,對我來說,這裡是千百年前的瓦倫省份聯合。」

「謝謝妳告訴我這些事,在開始之前,我能知道另一件事嗎?」

茉莉對拉斯特姆斯說著,在她手上的兩個光輪也準備好了。

「有什麼好奇的事情,我都可以替妳解答。」

「妳說過,妳不叫拉斯特姆斯,可是妳的氣度和穿著,不管怎看都是宮廷裡的人,又不像是古文明裡瓦倫部落的穿著,我很好奇,妳到底叫什麼名字,是那個世界裡怎麼樣的人。」

「諾蘭•佛林絲朵,切特拉瓦王國公主。」

拉斯特姆斯,不,佛林絲朵優雅的揮動左手,在茉莉面前鞠了個躬。

兩人在空橋上,彼此點燃了保護自己心意和信念的火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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