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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幕:他界》

「爸爸!爸爸!」

「好囉,小清,快到啦,乖。」

彎彎曲曲的路途,沿著山壁,正雄開著車在狹窄的路上前進。

坐在後座的明惠抱著麗清,麗清的大眼睛看著窗外的景象。

如同腸子般彎曲的山間道路,左右兩邊都是高山,原本麗清很開心的看著,眼睛都睜得亮亮的,然而隨著路途的前進,兩方景色一成不變的情況下,麗清也開始覺得無聊了,半閉著眼睛,開始睡了起來。

「應該快到了吧。」

「我看一下GPS,差不多了,我們快到了。」

「嗯。」

路上開始下起了小雨,正雄小心的握緊方向盤,他的車上掛著天重宮的平安符,它是明惠替他求來的,明惠從半年前麗清生重病那次開始,就成為天重宮虔誠的信徒,幾乎每週都會到那裡上香參拜。

那天,天重宮的平安符似乎晃動得特別不尋常。

大地上彷彿有股聲響,鋪天蓋地的聲音,包圍著窄小的山路。

「咦?」

就連正雄也覺得不太對勁了,他想將車子煞住。

但是這時候,不管他做什麼都太遲了。

成堆的土石由山坡的切面上滑動下來,朝山路上直撲過去。







它是一幕沒人預期得到的,自然界的異變。

目標碰巧只有一個,就是行經山路中央的,正雄的車子。

不偏不倚,前後都沒有車輛的情況下,無數的土石朝正雄的車上壓去。

成噸的土石壓下的時候,正雄在短短幾秒內就失去了意識,扭曲變形的車體陷落其中,很快的就成了扭曲的廢鐵,一切都沒入了黑暗。

生命在大地的變遷之下,脆弱的宛如巨人手中的塿蟻,山上些微的植被,隨著土石的鬆動化為斷枝殘幹,卡在岩石的裂縫裡,僅有黑色的小生物能在紊亂中生存,牠們在土壤的縫隙中穿梭爬行,鑽到了破碎的鋼鐵車體裡,鑽進了連骨頭也難以辨識的人類屍骸裡。

看著自己的肉體變得支離破碎,螞蟻爬行,明惠的意識卻是清醒的。

她像是在看電影似的,靜靜的看著這樣的畫面。

「如果這次真的無法倒轉的話……」

倒轉了好幾次的人生,有時候她搞不清楚哪一段是夢,哪段是現實。

小清不小心吞下東西是在做夢,還是真的?

車子被突然崩落的土石給壓到,是在做夢,還是真的?

她只知道小清,從那時候開始就常在做惡夢。

從「倒轉」之後,小清是活下來了,她卻常在畫著另一個「自己」。

那個「自己」伸長著舌頭,頭髮無止盡的變長,小清平常並無異狀,也快快樂樂的,每次她說著要畫畫的時候,那眼神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人。

正雄不可能查覺不到自己女兒的異狀,只是他很少說。

「如果有機會,要不要改變命運呢?」

「妳要接受七寶之儀,洗清妳的罪業嗎?」

同樣的事情又再度重覆一次。

一半的財產已經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了,對於身上沒有什麼財產的她而言,根本稱不上是花費,難的,是後來的那些事……

她的意識停留在這裡,等待著後來的轉變。

他會出現吧,那位老者。

那位提示他,是不是要行七寶之儀的老者。







從七寶之儀之後,她就開始一筆筆記下可能會承受到的事物,她只知道麗清承受過七寶之儀,然而,麗清的小小異狀比起這次來說,還只是小事。

《差不多了,昨天晚上正雄爬起來看到了他》

《我想我也不遠了,我們積的陰德還不夠,無以承受七寶之儀。》

明惠看到了她,那個鏡中出來的她。

乾元界、無上界什麼三界七魄的說法都好,「她」是真真實實存在的,被替換掉命運,鮮血淋漓的屍體,在剛回到原來生活的那幾天,就像是鬼魅似的纏著她。

「她」一定很痛恨她。

「七個世界只是個比喻或象徵,人們以不同的命運,存在在許多的世界之中。」

「這面鏡中的妳,也是另一個世界的妳。」

鏡子前,老者的語調飄乎不定,混雜著兩三個人的聲音。

龐大的,銀白色的鏡子由高處垂掛而下。

她在那裡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的命運。







「要去山上玩嗎?」

「不,今天不去了,我要帶著小清在家裡畫畫。」

「畫畫的話每天都可以畫的吧。」

「去山上的話,要花太多時間在通車上了,而且你也要休息。」

鏡子彼端的她對正雄說著,正雄點了點頭。

「好像大家一起在家裡的時間也不多。」

「你也來吧,教小清畫有趣的東西。」

「啊,我會畫什麼?」

「畫什麼都可以。」

鏡子彼端的小清,拿著彩筆畫著圖。

彷彿在告訴她什麼事情般,鏡子中的場面就像是攝影機的鏡頭,在房子裡迴轉,房內每個地方都沒有宮廟的平安符,也沒有十字架或是其它宗教的標記,僅有祖宗牌位,沒有任何信仰的家庭,只是碰巧做了正確的抉擇。

在這點上,她比「這邊的」明惠幸運得多。

小清也不會畫出吐舌頭的長髮鬼怪圖畫,而是單純的提著彩筆,描繪著爸爸、媽媽、甚至家裡還有隻可愛的狗狗,不知是怎樣的機緣才能讓家中有這位成員,白色的吉娃娃狗睜著黑亮的大眼,看著這家裡的每個人。

「來,媽媽帶妳畫,畫安安。」

狗狗的名字叫做安安,她抱起安安,然後……

安安的身上染上了紅色的血。

美好的,三人家族畫面,先被毀滅掉的是她。

她的身子無緣無故裂開,血濺四處,鮮血滲入著黃色的泥水從她體內流出,同時,她的瞳孔也化為水銀般的色澤,隨著那色澤的消失,成為黑色的空洞。

正雄目睹妻子的身體突然在他眼前改變,一時之間完全動彈不得,突然上演的那幕讓他雙腿僵硬,如此的不真實,妻子的身體裂開了,融化在泥水之中,不明狀況的小清伸出手,去觸碰媽媽的身體,她不知道媽媽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她的眼前是一片黃色與紅色,帶著血的溫熱泥水,沾上了她的腳掌。

這裡沒有半點風沙,也沒有土石崩塌,更沒有人開車出遊。

在山裡被土石壓死的命運,卻降臨在他們的肉體上。







「汪、汪」

鏡子那端的客廳裡,剩下「安安」驚恐的叫聲。

完美的家族圖畫,成為三具支離破碎,看不出形貌的屍體。

夢境似的場景如幻燈片般播過,明惠從惡夢般的幻覺中回到了現實。

她輕輕的按著額頭,當意識回復之時,眼前是看著電視的正雄,與玩著玩具的麗清,世界又回到了她認知的樣子。

沒有什麼去山裡頭玩,又發生意外的事情。

電視新聞已經持續了兩三天,那件突然發生的土石崩落事件,一直都是新聞的焦點,破碎的車輛被挖了出來,就是找不到任何人的屍體,搜救還在不斷的進行著。

「世界上有些事情如果做了個錯誤的決定,會很糟糕的。」

聽著正雄這麼說,明惠在旁邊將洗好的碗盤堆起來。一個個收進烘碗機裡。

她的世界沒有回復,至少,在那一張張洗好的碗盤上……

她看見了被奪走幸福命運的,鏡子那端的自己。

「她」正張著大口,伸著被泥巴弄髒的雙手等著她。

等著她為曾犯過,難以洗刷的錯誤決定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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