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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錯置》



「天重宮的問題還沒解決,那個女孩呢?」

「應該還是由德明看著。」

湯警官停下了正在書寫的記錄,表情有許些疑惑。

「她的身上有任何身份證明文件?」

「沒有,她還是跟原來一樣一句話也不說。」







這只不過是半小時前的事情。

李德明拿著佩槍,指著蹲在角落的少女。

「無論妳是什麼身份,我都要妳說出真相。」

少女的眼神依然驚慌,她的眼珠中溢滿了晶亮的淚水,長長的直髮遮住了她大半的臉龐,不管怎麼看,都和夢中氣勢驚人的鬼魅不是同一個人。

剛剛在夢中利用哥哥靈體的鬼魅,跟如同菩薩般潔白純淨的少女,面貌都和她完全相同,她們是這名少女的什麼人?抑或所謂的鬼魅與菩薩,其實都只是他對於這名少女的想像?

她一定知道什麼,至少現場發生的事情都映在她的眼中。

德明很清楚,他不可能在這裡睡著,剛才的景象應該不是夢,她絕對知道什麼事情,絕對知道那些無法掌握的事。

「快說!」

德明準備扣下板機。

少女伸起小手掩起雙耳,她不逃不躲,也沒有尖叫,更未顯現出任何神蹟。

「這世上果然沒有神,如果真的有神,我哥哥就不會死了!」

德明對少女怒吼著,他知道自己扣不下板機。

「我哥哥是這麼好的人,打擊了多少犯罪,捐了多少錢給神給菩薩,結果他死的時候,竟然不得好死,連他的屍骨都殘缺不全,兇手到現在還不知在哪裡,連是鬼是妖是人都搞不清楚!」

少女從遮住臉頰的黑色長髮之中,慢慢的抬起頭。

「要是真的有神,怎麼他面對危險的時候,沒有任何神蹟降臨來救他?」

憤怒的德明對上了少女的眼神,他停止了怒意。

那是對澄澈異常的雙眼,彷彿世界上的生老病死,悲哀痛苦,都在這對透明的眼眸中得到化解,瞬間變得澄明潔淨。

「世上不齊等事,全憑一點真心。」

夢中那位「菩薩」的聲音,傳進了德明的耳際。

德明緩緩的放下槍,他只覺得心裡頭的怒意正在慢慢消失,某種柔和的感覺正在化解著他的怒意,宛如行走在春日的林間,和平而自然的空氣融化了他對人世間的不平、憤怒,以及懷疑。

「是這樣的……」

哥哥的死,是給德明留下一個使命,他是為了正義而離開這個世界,上天為他安排的死是榮耀的,是他應得的,在打擊犯罪的榮光中死去,其實早就是是哥哥的夢想。

只不過這一切,來得早一點罷了。

「正直光明不屈,死生順逆當分。」

「正直光明不屈,死生順逆當分。」

德明聽到自己心中傳來的聲音,隨著少女清朗的聲音默頌了一遍。

這段短短的話語,好似在敘述他哥哥德明的命運。

「德明?」

一個聲音將德明喚回了現實,另一位警員走進了偵訊室。

「怎麼了?」

德明這時才像是醒轉過來般,然後發現他的佩槍還握在手上,他慌慌張張的將佩槍收起,警員睜大著眼睛看著他,不過,他的目光馬上就離開了德明,落在另一個地方。

那是少女剛剛所坐的地方。

原本縮在角落的少女已經消失不見,憑空消失了。







「那女孩不見了?」

湯警官有點意外,他怎麼想也想不透,她如何走出警局的。

偵訊室有德明看著,就算德明刻意放人也好,女孩走出偵訊室也得通過前面的走廊和正門,沒有別的路可以離開警局。

這樣的話,她離開偵訊室應該有人看到,竟沒有半個人看過這個女孩。

「以那個女孩的態度,她應該沒有理由騙我們才對。」

這句話是德明說的,少女的逃跑,德明有著很大的責任。

「她有沒有告訴你什麼事情?」

「並沒有,只是……」

「只是?」

「只是那個女孩並不像是壞人。」

「德明,不可以用像或不像來做出判斷,任何人都可能是犯人,天重宮的案子,我們還不能夠排除她的嫌疑。」湯警官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警官,難道你真的認為,那樣柔弱的女孩能夠一個人打倒數十個男人,並將他們分屍肢解,甚至剖腹挖心嗎?」

對於這樣的推測,德明立刻提出了反駁。

「我們不排除這個可能性。」

「那些死去的人,也不像前案那樣眼中有銀色液體,兩案應該無關。」

坐在旁邊的王輔國並沒有參與討論,自己看著分析報告。

「那名少女呢?有人看過她的眼睛?」

有位同事也插進了談論,他顯然站在湯警官這邊。

「她的瞳孔是黑色的,根本就不是銀色!」

德明一邊說著,他的腦海中卻浮現出另一個少女的影子。

那個在夢中要奪去他性命的女孩,也跟她長得十分的相似。

「德明,上面有指示說要好好的查辦這個案子,你沒有必要包庇唯一的嫌疑犯。」

湯警官放下卷宗,否定了德明所有的提議。







複雜的問題顯然沒有停止過。

「這些傢伙是怎麼回事?怎麼送到這裡來?」

一早,就有四名青少年被送到專案小組來。

看起來是極普通的案件,湯警官看了一下記錄,這樣的案子每天都在發生,四名惡少打死學生,推測應該是私人恩怨,或者是「看不爽」的暴力行為。

問題出在另一件事上,就是少年的屍體與之前所有的案子相同,他的眼中也流出了銀色的液體,據說在他被打死的瞬間,地上泛出閃閃的銀光,警方才將這個案子移送到專案小組來。

警局偵訊室裡,四名少年正在接受著訊問。

「我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那幹嘛動手殺他?你們這群畜牲!沒事只會打人殺人,學校是怎麼教你們的?對了,你們鐵定是沒有去上學對吧!」

披著白色外套,斯文的,戴著眼鏡的王輔國,每次的偵訊都由他來進行。

不過,進到偵訊室後他就變了個人,氣勢和凶爆足以把那些青少年鎮得服服貼貼,再不乖的傢伙被他給逼問辱罵加上留置,都會乖乖認錯。

「一群社會上的人渣,敗類!」

「如果要說的話,是夢……」

終於,青少年中有個胖胖的傢伙說話了。

「什麼夢!做夢也能殺人?」

「他說的沒有錯。」另一位高瘦的少年也說出了相同的供詞:「我們已經連續五個晚上做同樣的夢了,夢到那個男孩從巷子的角落鑽出來,然後我的車緊急剎車,害我摔倒在地上,阿華就扶我起來……」

「扶榮治起來之後,那個男孩就一副死不認錯的表情,還說是我們錯,於是我和明道,還有在場的其它人就用大鎖及棍棒打他,打到他昏死過去。」

「那是你們剛剛做的事情不是!」

輔國怒吼,他揪起那個叫做榮治的衣服,榮治的身上並沒有半點傷,連摔車的痕跡也沒有。

「竟敢杜撰這種理由!這傢伙連一點傷也沒有,你們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強啊?」

「夢裡的事情,發生了好多好多次……」

榮治被放下後,他的眼神有點恍惚。

「連續好幾個晚上,我們都做著相同的夢,直到今天看到那個傢伙,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把他殺了」,而他也露出驚慌的樣子,看到我們就逃跑,大概也做過同樣的夢。」

「反正,你們就是沒有理由殺人!」

「警官,我們說的句句屬實。」

叫阿華的男孩認真的表情,讓輔國開始覺得疑惑。

這五個男孩,並不是普通的「犯人」,通常少年犯在犯罪的時候都無比的囂張,到了警局,通常都是低著頭不敢說半句話,比較無恥一點的,就是滔滔不絕的說謊抵賴。

可是他們的表情都無比的平靜,甚至還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下次要說謊,好歹也編個像樣點的理由!」

輔國有點受不了偵訊室中的氣氛,這是他所做過最短,也最不舒服的訊問。







輔國回到了辦公室,向湯警官交代了少年們的情況。

「他們全招了。」

「就這樣?」湯警官丟下沒幾行字的記錄:「這東西能當口供嗎?」

「警官,上面有特別指示要辦這個案子?」

「不是那幾個笨蛋的案子,是天重宮的案子,上面有特別交代,千萬不要讓犯人跑掉,」湯警官搖了搖頭:「你應該知道他們說的「犯人」是指誰。」

「那個女孩?怎麼可能?」

「長官已經不只一次說「不要讓她跑了」,是私底下的指示,下午我去開會的時候,各個部門的長官都到齊了,連署長都來了,署長他還親自告訴我,這個案子,只要抓到那個女孩就結束了,我們專案小組每個人都能夠升官。」

「怎麼可能?」

輔國怎樣也不能理解這種辦案方式。

「那些「高層」,他們知道這個案子知道什麼?難不成那些官也是做了好幾個晚上的夢,夢到那女孩對天重宮、對兩名死去的同袍、對蔡家大開殺戒這樣的事情?」

「他們不排除發佈通緝令,不過……」

「隨便他們!要讓人笑死就發吧。」

輔國的脾氣有點要回到偵訊室時的樣子了。

對於不公不義,極不合理的事情,他也非常容易充滿了憤怒。

「只是個小女孩,能夠殺死這麼多人,本身就難以理解。」湯警官點起了煙:「媒體若這樣報導,也不會有人相信,就算她真的是兇手,警方有著這麼強大的火力和資源,連個小女孩都掌握不住,也會被拿來大作文章。」

「我的想法跟德明一個樣兒,如果那女孩真是兇手,老子就不幹警察了!」

輔國已經怒上心頭,顯然偵訊室的氣被他帶了出來。

「這種話,你可不是第一次說啊。」

湯警官笑了笑,他很清楚,輔國好像都沒打算真的放棄這工作過。







偵訊室裡,五名青少年還是被留置在那裡。

「榮治,我們讓老師傷心了。」

阿華閉起眼睛,他的表情淡然,似乎覺得這是早就會發生的事。

「老師說了好幾次,要我們相信主指引的方向,要我們不被迷惑。」

「很多事情,連上帝也不知道。」

榮治也只是簡單的回了這句話。

「當那名少年出現在我們眼前,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決定了。」

「我們犯了最重的罪,會下地獄呢。」

「地獄早就為我們留好了席位。」阿華說完了這句話,他環視了一下在偵訊室中他的同伴:「上次,老師帶我們做禮拜的時候,所有的事情已經明嘹,我看見撒旦為我們指出了通往地獄的絕滅之路。她所領導的,不是主的道路,而是撒旦的道路。」

阿華微笑,他將手指輕輕的放進口中,細微的聲響從他的口中傳出,好似什麼東西被扯開的聲音,兩秒鐘不到,他的唇邊就殘留著一塊豔紅的血肉,長長的血跡由他的嘴邊滑下,滲透到他的襯衫上。

他的手指,大半的肉都不見了,露出了森白的骸骨。

「信仰撒旦,你不會因此感到痛苦。」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看到他的齒縫間殘留的血跡,血液沾黏在他的口中,他的嘴唇和舌間早就被滿口的鮮血所染紅。

「阿華!」

其它的青年遮起眼睛,有人甚至嘔吐起來,只有榮治衝了過去,抱住他的朋友。

「你這是幹什麼?」

「我要向主報告,報告那將我帶入地獄的惡人,我要用我流下來的鮮血書寫,讓她也跟我一起墜入地獄!」

他用染血的手指迅速的在地上寫下了兩個字,寫完了這兩個文字之後,阿華的眼神立刻就失去光采,他高高的舉起桌上的原子筆,插入腦門中,脆弱的塑膠在穿過頭骨前就整個歪斜,僅有筆尖的一點點刺入頭骨裡頭。

頭上插了支筆的他,還發了瘋似的去摸檯燈的底座,此時他的雙眼已經圓睜,耳朵和眼眶之中都滲出了泊泊的鮮血,榮治拼了命的去阻止他的朋友,阿華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死命的將榮治推開。

很快的,桌上的檯燈整個被拔了下來,阿華開始用檯燈的底座敲著自己的頭頂,直到原子筆深深的插入頭骨內,他才像是失去了動力的馬達般,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一截筆芯,從他的眼球中穿刺而出,流下了銀色的液體。

「阿華,你真的這麼恨老師嗎?她是指引我們正確道路的人啊!」

榮治抱著阿華慘死的屍體痛哭著。

地板上的兩個血字,是清清楚楚的兩個大字:

「玉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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