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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摩爾王國,皇宮校閱場。
在被稱做「屍變與拯救」事件後,已經過了十天。
這十天內仍有許多零零星星的屍變在發生,主要是些埋得不夠深,或未焚燒完全的屍體,已回城的軍隊不得不到處鎮壓這些突發事件,還是有整個村落陷落的事情,但大體上已經受到控制。
「最近,屍體們仍仍蠢蠢欲動,它們是我們兩國,佛摩爾王國與娜米塔國最大的敵人,昔日我們曾經彼此愚蠢的對立,當下站在非人類災變的立場,決定齊心協力,拋棄成見,共同做出這份調查報告。」
妮絲在校閱台上,唸著有些難唸的稿。
它是出自於小亞的一片好意,本來有些句子是:「收容垃圾失意政客破壞我皇城的小國」、「被我攻擊後才乖乖低聲下氣與我合作」都被小亞給刪了。
「據調查指出,目前伊特魯樹區,仍有部份喪屍在行動,喪屍已經取代了樹區的藍鳥,並將當地生物進行消滅,它們的存在是屍變是否能完全消失的指標,而我國的南方都市潘恩市的能源流流出地,已經無法進入。」
娜米塔同意合作的原因,除了總統的理由之外,還有國會的壓力,大多數的議員都反對用兵,不過,妮絲覺得更重要的是,屍體群也殺到總統閣下門口來了,防護衣再多也不夠用,不合作不行。
「各報的報導已經告訴大家,屍變的由來是能量流的平衡問題,絲莉亞家傳的靈魂之石已經抵去不少能量,也暫時控制住了喪屍的能源流頻率,剩下所需的容器數目,約有五千之多,按人口多寡,娜米塔共和國願出一千人,而我國需要四千名自願者,前往唯一的入口,伊特魯樹。」
校閱場整齊排列的士兵們中,發出了細微的嘆息聲與驚呼。
「自願者」的意思,已無須多說。
「經歷了許多苦難,能存活下來,相信大家都不願意再做犧牲……」
妮絲話說到這裡,校閱台下突然傳來呼聲。
「效忠偉大公主殿下!」
「我們願意為公主殿下而戰!要戰鬥的請站出來!」
一排排的黑色士兵整齊的靠近校閱台底下,圍住了整個校閱台。
「為佛摩爾王國作戰!為國家的未來而戰!」
站在台上的妮絲,匆匆摺起了講稿。
面對這等光景,她吐不出半句激勵人心的話語來。



「小亞,妳知道吧。」
「我知道。」
小亞整理著零亂的房間,即使房裡的東西幾乎都被破壞得差不多了,妮絲也沒弄新的,她只是去別的房間裡找了老舊的床墊,往地上鋪就當做睡床。
面對充滿回憶的事物被砸的事情,妮絲已經不再難過,倒不如說她沒有心情再難過這些小事,她只是叫小亞把那些東西都給丟了,小亞也靜靜的搬去丟掉,讓所有事物都復歸塵土。
地下室也沒有再整修,就讓它保持原來的樣子,工人在上頭加上了大鎖。
「那些人的想法,應該是認為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事了。」
「很多人在北方的親族、朋友都走了,的確對他們來說都已經結束。」
「既然這樣的話,就更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才行。」
「為了未來,這口號很吸引人吶。」
小亞將最後幾包垃圾捆包,其中一包是被割得破破爛爛的紙張。
它們是妮絲所留下的紙片,在擁有「故事書」之前,是她記載故事的東西。
「為了未來所以就必須丟棄些過去,可是得丟棄的過去,也是真正必須丟棄的才可以,不然什麼也沒有的情況下,是要怎麼開創未來啊?」
妮絲看著那包垃圾,破碎的紙片裡沉著無數她曾有的想法。
記載想法的紙片可以丟棄,是因為它們都深深的植入了妮絲的思考中。
「嗯……妮絲,我覺得,妳之前丟棄過去丟棄得不夠完全。」
「倒不如說是該丟的沒丟,不該丟的卻丟了。」
「悲傷、痛苦、仇恨,不管是針對誰的,都該快點丟掉才對。」
「不不,還要丟掉更多該丟的東西,這些還不夠。」
妮絲搖著手,她的眼睛轉著轉著,想著更多的事情。
小亞笑了笑,沒再繼續問她的公主,她將公主的回憶擺在房間的角落。
等到該倒掉的時候,再倒掉它吧。



前首相斯特維克,在逃逸了近半個月後終於落網。
妮絲將「鐵棒」放在桌上,在宮中親自審訊斯特維克。
娜米塔國與佛摩爾王國以煽動戰爭罪、破壞文物等十條罪名控告他。
不過,妮絲並未為他上枷鎖,所謂的審訊,其實就像會談。
「首相大人,說到底你也是推選出來的人,怎會落到這種下場?」
妮絲的語氣沒有憤恨,她平靜的詢問著斯特維克,她最討厭的內閣。
「……公主殿下,妳的意思是,我是民眾的代表嗎?」
「嗯,而我是傳統體制,世襲王室出來的公主。」
「哈哈哈哈!意思是,我比妳更能夠代表國民囉。」
「那你為何又會被國民唾棄成這樣,做出與他們利益相違背的事情,娜米塔的總統也是,你們都是人們推選出來的人。」
「公主殿下,國民推選我們,真的是國民推選的?說到頭來,我們也不過是地方派系的成果,也有自己的利益和主張,議長派首相派什麼都好,問題不是出在共和內閣總統王政,是出在心態和治理。」
「說來聽看看,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們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在想,良好的制度就是把自己的利益跟國家的利益做最大的結合,這也就是為什麼豐足的國家不會發生戰亂,而貧窮的國家常常打仗的緣故,豐足的國家的存續,就是人們生存的利益。」
斯特維克說著,妮絲點了點頭,她想著斯特維克的話。
「那,為什麼爸爸那麼相信內閣?」
「要說的話,就是我們可以更換,而王政不能更換,妳今天是偉大公主,妳一輩子就是偉大公主,除非革命,不然妳就算搞出了貧困的國家,像現在大家都死光了,若人是妳殺的,他們也不能對妳怎麼樣,妳的權力將永遠存在,萬世一系。」
妮絲想著娜米塔國的情況,那裡似乎也是如此。
總統也被國會所影響,知道進兵對於自己的國民毫無利益,在嚴重反對下最後走向合作的立場,同樣的,在她面前的斯特維克,假使內閣與議會能夠正常運作,也會遭到反對,很快就下台。
「我身為內閣首相的責任已結束,也沒盡到什麼像樣的責任,今後希望公主殿下您,能夠建立豐足的國家。」
斯特維克突然奪走了妮絲桌上的「鐵棒」。
他將「鐵棒」甩開,以鐮刀的末端劃開了自己的咽喉。
「謝謝您對王國做出的貢獻,斯特維克卿。」
妮絲在她的敵人面前敬禮,盤旋在她心中的問題,似乎有了解答。



軍隊出發的那天,又稱之為「總葬式」日。
「總葬式」也是王公會成立有史以來最激烈辯論的事件,比起之前很快就決定的事項,總葬式主要辯論的就是,要不要讓公主殿下親自帶兵,以及國王的葬儀要不要同步舉行,妮絲本人的意願是希望能帶兵,不過王公會的成員大多激烈的反對,只有斐爾支持妮絲的想法。
「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公主殿下親自前往督軍也沒什麼錯。」
「公主殿下之前去南方已經造成很多損失,要是當時殿下待在北方的話,就不會、就不會遇到那樣的事了,在聖多美的日子很苦,斐爾你完全就沒經歷過,沒有資格提議!」
「殿下離開的日子,簡直就跟地獄相同,要不是她回到北方,我們早就被娜米塔給併吞了,就算沒被併吞,也成為了喪屍的食物,千萬不能再讓殿下再離開,好不容易王政才又回到軌道啊!」
反對的意見壓倒性的佔多數,斐爾的理由也不充份,說督軍好了,要去送死的軍隊沒有理由督軍,王公會中甚至還充斥著陰謀論,說娜米塔派出送死的都是老弱殘兵,因為路途遙遠,王國要派比較強壯的兵力去,講什麼靈魂之類的,明顯是要削弱兵力。
況且不過是幾隻喪屍倒下的話,能代表喪屍都被消滅了?要怎麼證明才能確定犧牲有意義?報告中講得不清不楚,王公會也對此提出質疑。
「軍隊可不能夠白白犧牲,公主殿下這麼說,也很多人參加,白白犧牲這種事絕不允許,說什麼也不能讓娜米塔的陰謀得逞!」
即使在當天開會的過程中,王都內又傳來喪屍出沒的報告,找不到源頭的喪屍出現在皇宮外圍,就在離王公會不到五百尺的地方,許多成員仍堅持出兵只是陰謀,對「總葬式」拒絕蓋印批准。
知道會議的結果後,妮絲把斐爾叫來。
「從你要刺殺我之後,我們好像是初次見面。」
「我到現在還是想刺殺公主殿下您,可惜已經不符利益了。」
斐爾很直接的說,他坐在木椅上抽著煙管。
王座早就被砸毀掉,龐大的阿特爾廳,連個像樣的桌子都沒有,要說的話,王公會開會的白夜廳也是破破爛爛,簡直像難民營般,人們坐地上的,坐棉布墊上的都有,比起來聖多美臨時政府的議事廳還比較像樣些。
皇宮需要花不少資金與時間重建,在極有限的資源下,先整修的是醫院等公共設施,至於皇宮這類會議場所,可以讓人坐在裡頭就好。
「我死的話,就會天下大亂吧,看王公會這樣子。」
「不,他們只是想得多,擔心得多,怕了,人千萬不能夠怕,怕的時候就會慌亂,我們純報之前啥也不怕,才搞出很多驚人的新聞。」
「是人本來就會害怕,要說的話是你的膽子太大,幾乎失去所有事物的人,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就是什麼都怕,另一個就是什麼都不怕。」
聽著妮絲的話,斐爾狠狠吸了口煙,白色的雲霧飄散。
「公主殿下,您現在是哪個?」
「我是後面那個,要說的話也不完全是,我們的軍隊才真正是後面那個。」
「這樣的話,我反而要擔心了。」
「擔心我不怕死結果死了,國家又開始打仗哩?咳咳。」
妮絲早已習慣斐爾的煙味,今天的煙味還是讓她多咳了兩聲嗽。
陳年庫存老煙草不舒服的氣味,讓她感到不舒服起來。
「公主殿下,全國都繞著妳轉,以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你最清楚,斐爾,過去的王國是怎麼樣?」
「以前是以前,在災難之後,強力的救援及向心力最重要,我是不反對公主您帶兵前往那裡,但王公會的意見也無法忽略,國家需要力量,需要讓大家能生存下去的力量。」
「斐爾。」
妮絲不回答他的問題,她只叫了斐爾的名字。
「怎麼了?」
「煙給我。」
「公主殿下,不好吧?這煙很差的,而且殿下您……」
「拿過來就是了。」
「是。」
斐爾把煙交上,妮絲學斐爾的動作,重重的吸了口。
接著她馬上咳了好幾聲嗽,吐出沒幾口煙來。
「沒事吧?殿下!」
斐爾衝到妮絲身邊,拍了拍她的背。
「斐爾啊,這東西好辣,好辣!」
妮絲叫著,斐爾繼續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的呼吸慢慢緩和。
「煙嘛,不過就是這樣。」
斐爾回答著,妮絲好不容易回復過來,將煙還給了斐爾。
「就是這樣的味道,又辣又苦的味道。」
「哈哈哈!權力不也是這種感覺嗎?又辣又苦的。」
看著妮絲的表情,斐爾居然笑了起來。



「總葬式」與國王的葬禮同日舉行。
對這件事,王公會早就有所規劃,要讓國王的葬禮與軍隊的出發日重疊,國王的葬禮由公主主持,在葬禮開始前,妮絲要先講段祝詞,全軍莊重默哀後出發。
出發後將由公主完成剩下的儀式,說到底,目的也就是要讓妮絲不要偷跑。
妮絲在這方面讓了步,換來同意出兵的決議。
對於這點,斐爾是這麼說的,妮絲一人的存在,與四千大軍的重要性相當。
葬式當天,軍隊全部配上紫旗,旗海飄揚,莊重的樂聲響起,帶著點低沉的曲調,稀稀疏疏,送別的人們在旗海旁圍觀,災後重建的王國,並沒有多少人有心力觀看這樣的儀式。
尤其是這種一去不回的沉重典禮,要送走的是國王,和自己國家的軍隊。
國王的屍身由南方運來,被緊密的包裹著,停棺在皇宮西廳很久,天氣的燥熱,加上長期的曝屍荒野,以及喪屍化對他肉體摧殘,早就只剩骨骸了。
「今日是沉重的日子,我有些話要跟大家說。」
妮絲以這句話簡單的開場,她的手邊沒有小亞的稿,閒聊式的講了起來。
「我只想問你們一些話,你們覺得是過去內閣吵吵鬧鬧的日子好呢?還是偉大公主治理的日子好,當然是偉大公主吧,我就算不在台上,很多人也會這麼講,那是個大家都有目標,都知道在做什麼的時代,人人都努力的工作,連家庭都不顧,拼命的付出,只是想為王國盡點心力。」
妮絲的話語停了下來,她走到父親的棺木旁。
「可是……」
妮絲雙手放在棺木上頭,低著頭說話。
緊閉的黑色棺木上,鑲著皇室的紋樣,群眾中有著低泣的聲音。
「你們的成果被毀棄了,被喪屍所毀滅,在南方的親人、朋友、家族也都死於災變,南北和談瓦解,在這葬式上還要死去更多人,有沒有想過為何會如此呢?為何許久不見的家人朋友會變為喪屍呢?為何平和可以透過討論解決的南方戰爭,會變成後來那樣啊?」
蠶絲般細緻的長髮,遮住了妮絲的臉龐與表情。
「看著報上的花邊新聞,沒有目的鬼混的日子,不是更好?」
能源石擴音裝置的微光,在妮絲的胸口發光,如同之前小亞的紅寶石。
一連串的問題中,講台下的哭泣聲也跟著擴散開來。
「公主殿下,不要再說了,您今天是來鼓舞大家士氣的!」
一旁的斐爾拉住了妮絲的衣袖,大聲喊了出來。
「鼓舞大家,對,我是來鼓舞大家的。」
妮絲還是沒有抬起頭來,她緩緩的,講出了這句話:
「我是來鼓舞大家去死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
「咦?」
斐爾表情驚詫,妮絲將他推開,由棺木上抬起頭來,抽出了鐮刀。
鐮刀刀鋒發著刺眼的光芒,妮絲躍上格雷國王的棺木,雙足立於其上。
「告訴大家吧,我只是覺得日子過得無聊的公主,想搞點事情而已,我不是什麼偉大的公主,我是神,無所事事的神,你們平和的日子是我破壞的,我只要用筆一寫,這裡就會發生任何我想要發生的事!」
台下由哀傷轉為沉默,人們的眼光集中在這位「偉大公主」上。
他們的臉上是驚詫與不解,有些人已經開始議論紛紛,低聲討論著。
「例如說,我現在就要天空降下紫色的雨水。」
妮絲以鐮刀指向天空,原本晴空萬里的澄澈天空,竟開始出現雲朵。
略帶青白色的圓形雲,由天際線上聚集而來,密集在廣場中央的上空。
訝異的眾人們看著天空,接著,如同顏料染過的雨水真的由雲朵上落下。
深沉的紫色雨水,顏色比王國的旗幟還深。
啪答、啪答、啪答,雨水打在妮絲白色的長髮上,染上了顏色。
詭異的紫開始在地上漫延,人們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場不可思議的雨。
「看到了嗎?我要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要你們拋棄孩子和親人為我工作,你們就會拋棄,要你們在我面前下跪就會全部下跪,要你們往南方遷徙就會遷徙,要地震也有地震,要喪屍就有喪屍,整個王國不過就是我的故事,你們能拿我怎麼樣!」
妮絲踐踏著足下的棺木,以鐮刀的鐵柄發出強烈的聲響。
「就連我的父親,我也能夠踏在腳下!」
「公主殿下!」
在她身邊的斐爾,再度抽出了刀刃。
這是他第二次,或許,是最後一次,企圖殺死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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