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音的謎部落格

一支支的黑鎧、黑服軍隊，在皇宮西廣場上。
西廣場原先是皇宮的活動場合，皇室衰落後，除了象徵性的閱兵儀典之外，幾乎是長年閒置的地方，面積也一再的縮小，妮絲當政後的建築計劃中，其一就是拓寬西廣場。
南北和談中止後兩週，妮絲宣布舉行西廣場閱兵式。
「公主殿下，為何突然舉行閱兵，方才您在軍事會議中親自指示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要大規模調動軍隊了？還有南方政府的情況，還沒得到回報。」
「斐爾，你先別急，一次問這麼多問題，我也不知從何答起呢。」
「還有軍裝全面改色的目的，您都不說，王公會猜測連連啊。」
斐爾連煙都握不緊了，這幾天他的眼圈變得特別的黑。
王公會都問他，他都問妮絲，問來問去，都沒個讓人滿意的答案。
「急件與中止和談的事，我在一開始就提囉。」
「但那時候並沒有對應的情報……」
「你們當時也沒有人接到南方政府的正式通知。」
「是這樣沒錯，統合事務部完全沒接到任何回應。」
「那我說的就不是問題囉，斐爾，你還是別想太多，接著要處理的事還很多，儘管照我的話去做就沒錯，聽說之前王公會對於南北和談問題也愁眉苦臉的，不是後來也是輕輕鬆鬆開啟談判了嗎？」
妮絲的表情一派輕鬆。
雖然輕鬆，但她身上穿的衣服，可是純黑的連身長裙。
金黃色的長髮也變得像雪花似的銀白。
從南方回來之後，妮絲就不再綁頭髮了，有些凌亂的捲髮，改成了銀亮筆直的長髮，讓禁軍幾乎認不出他們的「偉大的公主殿下」來，就連那對藍色的眼眸，也變得讓人感到恐懼，皇宮內私底下有著流言，說南方發生的災禍中，國王與皇后早就死了。
對於此類說法，王公會極力闢謠。
「這並沒有得到證實，請勿任意相信傳聞。」
「公主殿下已經變成那樣子，凶多吉少了。」
「如果可以迎回了話早就迎回來，怎會遲遲不動。」
「要打仗了啊！南方一團亂啊！」
流言從邊界傳到皇宮，再從皇宮傳到邊界。
妮絲在對斐爾與王公會成員說話時，小亞都在她的身邊。
「這樣好嗎？」
始終對此不發一言的小亞，終於問了她。
「沒有別的辦法了。」
妮絲對小亞說著，她指著「故事書」上的內容。
「但是……很多人都死了。」
小亞無意與妮絲吵架，她只是壓低了聲音，在表示自己的意見。
「小亞，在這種情形下，犧牲是必須的。」
「我覺得還有機會和談，甚至可以用威嚇的手段，沒必要這樣做。」
「要不用出兵，快速斬除反抗勢力，守護更多的人們，若是打仗的話，犧牲的人就會更多，我選了犧牲與仇恨最少的方法，結束了戰爭，它是不得已的選擇。」
妮絲說著，小亞冷冷的回答她。
「原來，妳是這樣想的。」
「我是這樣想的。」
「我以為，妳是在報國王、皇后的仇恨，被仇恨矇住了眼睛。」
「我才不會為這種仇恨而傷心，妳看我回來時，在妳面前流下過半滴眼淚嗎？」
小亞以沉默回答妮絲，她望著妮絲的眼睛。
那對碧藍色的眼，真的看不到半點淚光。
「妮絲，妳要記得吃青菜。」
小亞指指堆著許多冰塊的櫃子，一句句的說下去。
「那裡面有些醃放的肉，是我前幾天弄的。」
「還有，不要吃太多甜點，我知道妳會偷買。」
「好，妳要離開我就是了。」
妮絲打斷了小亞的話，小亞依然自顧自的說下去。
「晚上記得早點睡，房間偶爾也要整理一下。」
「妳要走就走，我要怎麼治理我的國家，要怎麼寫故事是我的事！這是我的故事，不要妳提醒我任何事情！」
妮絲厲聲的，打斷了小亞正在說的每句話。
小亞不再多說，她拿起預先整理好的行囊，快步離開阿特爾廳。
她一提起包包，妮絲就撇頭回房，重重的關上房門。
「要走就走，我才管不了這麼多。」
妮絲的筆尖移到了「故事書」上。
在之前寫下的句子後方，接的是如下的句子：
娜塔雪莉死後，背叛公主的南方政府受到了神的懲罰，已廢棄的礦業都市潘恩市發生災害，造成蘊藏的液態能源石流外溢及爆炸，緊接著南方各都市受到波及，分別發生地震以及異常暴風氣候，死傷無數。
死傷無數。
偉大的公主筆下，南方各省份成了人間地獄。

※

南方達拉耶省，安布敦市「方糖」地帶。
百年建築的木質與磚牆早就崩毀成連支架也看不出來碎石堆，從議政廳開始，下方各類政府機關盡皆不存在，白底十字旗一支支的埋在底下，安布敦市已經不能叫做都市，僅是成堆的土石堆，失去了供人類居住的功能。
娜塔雪莉死亡之後約一日，南方議員們才得到倉促逃回本據地的軍隊說詞，在他們語無倫次的說法裡，除了娜塔雪莉怎死的以及立場的轉變，還提到了騎著龍的公主與她的不死身。
「北方的公主是不可違逆的」「快點投降吧」「不要管人們怎麼說，我們不可能和龍與神對抗」「拉塔議長的決議無比正確，早就知道不要聽娜塔雪莉的屁話」「說什麼殺了國王和王后就能怎樣怎樣」「娜塔雪莉根本就是瘋子」……
一面倒的、充滿恐懼與推卸責任的話語，讓南方議員們信心全部崩解了。
那群士兵看到的場面，是絕對的，不可侵犯的力量。
「娜塔雪莉是瘋子沒錯，沒想到她想的是這樣啊。」
「軍隊早就知道了，不然怎會聽她的話？」
「我們的軍隊是站在國民那邊的！他們都不想服從北方政府！」
「對啊！我們當初也是跟國民站在一起的不是嗎？」
「每個人搖著旗子，就是希望我們給他們全新的力量！」
「白底藍十字旗是我們的旗，我們的希望，絕不能輸！」
議員們那時還不知道，真正的地獄才要開始。
後來生還下來的少數人們說，剛開始並不是地震，是地上直接出現光芒，就好像有巨大的探照燈從地底下照起來，照得整個地面發出藍光，如玻璃窗透光般的顏色。
這景象只持續了不到五秒鐘，地面就開始強烈的搖晃。
彷彿地底下那個持著探照燈的人在拼命甩動手上的燈具，幾秒鐘的時間，屋子的木頭支架開始掉落，接著是磚造結構的崩解，「方糖」的白色外牆像是碎掉的糖粉，連同裡面的人一起沉進糖粉中。
慘況還不只如此，當「方糖」解體後，由廢棄的潘恩市開始，發光的地底能源石流以山坡為出口，由坡地一側竄出，高熱的液體將建築僅剩的結構與碎瓦點燃，接著往下衝向安布敦市區。
毀滅性的熱流，整整在安布敦市區中燒了一天一夜。

※

安布敦崩解後，南方的抗議組織失去核心，「聯盟國」的結構只剩下幾面旗子，生產與運輸系統俱已破壞，糧食住宅和人力的缺乏，難以形成有力的政府結構，甚至為了爭奪僅剩的資源，社會秩序都出現了問題。
「升起皇室旗！神和祂的龍會來救我們的！」
「除了這樣做之外，沒有別的希望了啊！」
「要糧食，要水，就舉皇室旗！」
「黑色的軍隊是救災的部隊！」
南方發生災禍後，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是北方的邊界軍。
邊界軍按公主的指示，帶著食物與飲水跨境進行救援。
當然在這之前，邊界軍曾經一層層的往上請求指示。
王公會的反應，早在這之前完成了。
「公主殿下，和談是由於發生災禍，只好被迫中止嗎？」
「我也感到很遺憾，南方都拿出了誠意，竟突然發生這樣的事。」
由斯洛里特市折返的路上，妮絲特別邀請斐爾與她同車，說明情況。
「唉，可惜了，若是真的這樣，也是天意。」
「王公會規劃了這麼久的和談，讓你們辛苦了。」
「不過……」
斐爾想問些什麼，看到妮絲的表情，他問不出口。
妮絲望著斐爾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斐爾給當場殺了。
身為商人的斐爾也看過不少情況，商場上有些買賣牽涉到層層交易，裡頭不乏勾結內閣官員或議員的勾當，某些生意甚至是對方拿著刀在後頭等著，在這情況，他會提示身邊的護衛注意，或想辦法脫身。
要辨識出對方是否會奪取他的生命，察言觀色非常重要。
問題是，他身邊可沒有護衛，也不可能脫得了身。
如果妮絲突然拔劍想殺他，他無路可逃。
「斐爾，你會背叛我嗎？」
妮絲問了這斐爾想都沒想過的問題。
「怎、怎麼可能背叛公主殿下呢？」
「說看看你不背叛我的原因，我相信的話就放過你。」
「公主殿下，我是個商人，商人只在意利益，殿下您的存在對我來說是最大的利益，就像我跟您提過的，國家是個商會，我是這商會的管理人之一，倘若沒有公主殿下您的存在，就會亂成一團，對我來說賺不到半毛錢，我何必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
「為何你願意把我給你的皇宮財產都放棄，它不是最符合你的利益？」
「若我得到王公會的地位，又得到財產的話，人們會以為我是公主殿下您的寵臣，不是重臣，重臣不拿國家財富，他的利益和國家相連。」
妮絲微微露出了笑容，她原本極其沉重的表情終於有些放鬆。
她能信賴的人，還有這麼一個。
只剩下最後的問題，來自先前故事的問題。
「若今天勒索我，或殺死我，有利可以賺，你會不會做？」
「會。」
斐爾沒有半點猶豫。
「我相信你不會背叛我，斐爾先生，若哪天……」
妮絲說這話的時候，手掌緊握著劍柄。
「若哪天公主殿下，您違反國家利益的時候，我會一刀將您刺死。」
斐爾接下了妮絲的話語，表示了他對「最偉大的公主」的忠誠。
妮絲將佩劍舉起，交到斐爾的手中。
「這把劍賜給你，假使這天到來，你就對我刺下去吧。」

※

斐爾知道「災難」時，地震與能源石流其實還沒發生。
但當他回到了皇城，邊境軍的快馬也就到了，南方的災禍消息以急件的方式迅速往北傳遞，雖然南方政府的立場沒人知道，妮絲還是指示軍隊對南方的難民全力支援，由邊界大量送去食物與飲水。
靠近北方邊界的幾個地帶都豎起了王室旗，軍隊卻遲遲沒有推進。
「難民已經往邊界集中了！」
「請公主殿下裁決，這麼多難民我們無法完全收容！」
「邊界的食物與飲水也不足了，需要聯絡南方政府！」
對於這些要求，妮絲都置之不理。
想要逃來北方的難民全部被擋在邊界線外的收容地，秩序混亂，北方政府僅維持他們最低的需求，一部份難民逃向旁邊的娜米塔國。
混亂的局勢，直到兩週之後，才得到了解答。
那天，妮絲在西廣場整軍，對軍隊演講。
「只有一句話要跟大家說。」
妮絲要講的那句話，王公會、軍隊，以及整個北方的人們都在等。
「南方政府遲不回應救災行動，基於尊重，我們等了兩週，推測南方共和政府已經瓦解，大部份的人們已經升起了皇室旗，現在正是收復南方的時機！」
「哦哦哦！」
北方軍們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響徹雲宵。
「出發吧！黑色的軍隊！」

※

坐在前方南方的馬車上，妮絲、斐爾，和在旁邊睡覺的薩肯同車。
雖說是全軍前進的場面，帶著數車滿載的救援物資，黑色軍團前進的速度非常的慢，不只有物資，軍團還配備著各色各樣的武器，準備要是還有人意圖反抗軍隊的安排，就以武力解決。
這支奇妙的，王國史上前所未有的「救援討伐部隊」就這樣遲緩的南下。
「殿下您刻意拖延救援時間，等待南方政府，不是基於尊重吧？」
斐爾這次悠哉多了，他躺在椅子上，含著沒有煙的煙管。
據說是薩肯受不了煙味的緣故，妮絲想，虧他還會噴火，自己不會被薰死哦。
「您說的沒錯，我有我的佈局。」
「是要逼南方政府自動求和？」
「南方已經沒有政府了，我從剛開始就知道了。」
斐爾的表情有些懷疑，但他沒有再追問下去。
他覺得公主殿下隱瞞著他許多事情，很容易就能看出來。
她不願意說的事，他也沒有必要問。
「殿下您的想法是什麼？」
「王國長期以來，南北間由於各種發展和想法上的差異，常會打上一場，最後政府軍收復了，過個幾百年又來一場，我想這個問題有個根本的解決方法，剛好趁著這次的災禍能處理。」
「您的意思是，讓南方的居民們接受我們的好意，徹底心向王國政府？」
「不對，先王也這樣想過，還是免不了打一場，斐爾你真的很呆耶，你想想看，如果你不斷的跟個人做生意，今天騙他，明天給點好處，後天又騙他，你以為他會相信你嗎？怎樣都是半信半疑的啦。」
「這我也知道，可是若發自內心，像這次給那麼多資源的話……」
「實用的方法只有一個，就這一個哦。」
妮絲伸出手指，比了個一的動作，說出了她的方法。
「大、遷、徙，南方移到北方，北方移到南方，如此南北就會慢慢融合，不再有仇恨了，王國千百年來的恩恩怨怨，也能就此解決。」
「咦？我國的居民不可能同意的啊！」
「如果大家都信奉偉大的公主殿下呢？如果軍隊先進去，帶著民生必須品，駐紮和重新開墾南方呢？如果我們現在一口氣開放南北邊界，將這批自動北上的難民，安置剛蓋好的北方建築呢？」
「天啊！是這麼回事嗎？」
斐爾驚呼，他瞭解了她的公主殿下的真意。
原來早就這樣安排，它是長期的規劃，極大量的改建與建築計劃，假使南北和談完成，重新開放邊界的話，北方的發達也會給南方很大的吸引力，會有民眾慢慢北上，而妮絲也會指示部份居民南下，協助南方開發。
過程可能會是上百年之久，可是，發生了淒慘的災難。
上百年的任務，一下子就變成了幾十天的事情。
信奉「偉大的公主殿下」的人們與軍隊會以救災之名一步步南下，大量的資源背負與路途的漫長，將會讓他們難以往返北方的家，至於南方的難民則會進入北方居住與安置。
基於地域、觀念，各方面彼此衝突的人們，將會透過遷徙而重新思考。
「斐爾，我不會讓你虧錢的，我可是最偉大的公主殿下呢。」
妮絲對表情驚訝，瞪大眼睛看著她的斐爾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