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殿下!」
妮絲才小睡一下,還沒睡熟就聽到薩肯的呼叫聲。
「什麼事,你這隻睡龍,繼續睡回去會怎樣啊。」
「公主殿下!車子停住了!」
「那是到村子了吧。」
妮絲還想翻過去睡,突然她聞到火藥的味道。
類似煤氣那種不好聞的氣味。
「爆裂物」
一瞬間,她的腦子飛過這詞。
「薩肯!」
妮絲從躺椅上跳起來,抓住薩肯的衣領,用力搖他。
「別激動吶!」
「前方發生了什麼事!」
「前線護衛兵還在排解中,殿下請稍安勿躁。」
「帶我下車!」
「您只要清醒著在車上等待就……」
「帶、我、下、車,這是命令!」
妮絲對著薩肯說,除了抓住衣服外,她差點沒把薩肯的金髮給揪住。
「唉唉,下車就下車。」
薩肯說著,但是他也沒讓她自己走下車,而是用抱的把妮絲從車上抱下來。
「喂喂喂,這是怎樣!」
「絕不能讓您自行亂走,前方要是發生危險的話,我才能帶您逃跑。」
「知道了啦,不要一直牽著我,你是男生耶!」
妮絲拍了拍身子,將薩肯的手給甩開。
薩肯只好像個老媽子似的在後頭跟著,不知怎的他顯得表情緊張。
到了快到隊列最前方處,妮絲愣住了。
在最前面被隊伍團團圍住的,是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女孩。
女孩和她年紀差不多,腳邊有許多灰色的粉末。
「不許動!妳的行為已經被注意到了!」
女孩像是石像般的站著,手上握著是火把似的物體已經熄滅。
「薩肯,我看過她。」
是個只有一面之緣,妮絲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的女孩子。
妮絲卻牢牢記得她的模樣,前一段故事裡,在妮絲受害的時候,女孩所做的事情就是袖手旁觀,還有畏懼,那努力裝做沒看到的表情,妮絲怎樣也忘不掉。
「她又是殿下您的仇人了嗎?」
「不知道算不算仇人,可是我肯定是她的仇人。」
「她不在殿下您的整人教育名單裡面吧?」
「什麼整人教育,說得這麼難聽。」
妮絲總覺得薩肯在強調「整人」這兩個字。
「殺我啊!要殺就殺我啊!你們這些公主的走狗!」
在軍隊的包圍中,女孩聲嘶力竭,用沙啞的聲音大喊。
她的聲音彷彿在控訴,在這片原野裡控訴。
「我的學校被拆了!我的同學被抓了好幾個!爸爸媽媽也為了公主全部自願下去工作,家裡都只剩下我一個人!我逃到哪裡去他們也不知道!隨便你吧!隨便你們要怎麼樣!反正妳是最偉大的公主,妳就要跟父母團聚了,我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了……」
女孩跪倒在地上,趴在灰色的砂泥中。
那些砂泥原本是可以燃起熊熊大火的高純度能源石粉末,又稱燃砂。
雖然是燃砂,實際上是最下等的燃料,只存在於荒野之中無人挖採,在先前對爆裂物與火藥的嚴控下,燃料採取配給制,除了煮食,民間早就沒有多餘的燃料。
女孩逃了不知多遠的路逃來這裡,也沒去想要怎麼行刺,往地上挖了幾把砂,就想要對付馬車與正規軍,沒有比這更瘋狂,更不自量力的事了。
「派四名正規軍把她帶走,特別開一車,收回王都養護所。」
妮絲下令,薩肯對著前方包圍著女孩,不知該進該退的軍人們高喊。
「收養護所!」
「殿下,這樣恐怕要花去一車的車騎。」
前方負責護衛的軍官跑過來對妮絲說。
「我不用那麼多人護衛,送她回王都,順便查她爸媽的下落。」
「沒想到殿下您這麼善良,要讓他們團聚了。」
「我是說查出她爸媽的下落,然後全家強制收監。」
妮絲微笑,在薩肯和那軍官面前說出她真正的心意。
「唉,什麼善良的,當我沒說吧。」
薩肯無奈的攤了攤手,馬車又重新上路。



琳娜皇后將長裙撕破,綁住腳踝在草地上衝。
後頭是軍隊喧囂震天的殺聲,她也沒想到自己能夠撐上這麼久的時間。
三人中,先遇害的是拉塔議長。
南方的最高領導人,被娜塔雪莉的軍隊一刀砍去了頭顱。
至於格雷國王看到娜塔雪莉開始與拉塔意見不合時,就帶著琳娜往後頭跑,娜塔雪莉當然不會放過他們,手一指就下令等候在周邊的軍隊追趕。
他並沒有跑得比軍隊來得快,更何況,他還要保護他的妻子。
「去見我們的女兒!逃到附近可以逃的地方!」
經過下坡時,格雷國王將她往下推去。
琳娜抱著身子,墜落在斜坡底下,草地上幾無遮蔽空間。
唯一能分散注意力的,只剩下格雷國王自己了。
打算下毒手下到底的娜塔雪莉,會做什麼事,琳娜已經不再願意去想。
她只是死命的逃,裝做沒看到草地上溢下來的血跡。
逃命的過程中,她的腦子完全空白。
看到能跳的地方就往下跳,鑽不過的地方就鑽。
越過某處的低地時,琳娜重重的往下跳,近兩層樓的高度,讓她的腳受了傷,幾乎不能走路,她還是站起來繼續跑,用那近乎完全沒有知覺的腳在往前跑。
她的體力不如軍隊,只是她是以剩下的生命在逃跑。
逃到了黃昏時分,後頭的追兵總算開始散去,她已不再聽到他們的聲音。
而琳娜在跨過草原,進入樹林時倒下了。
受傷還繼續硬撐著跑到底的雙足,成了兩根無法動彈的柱子。
試著將腿左右移動,以各種方式動它都沒有用。
它不只是不會動,還發出可怕的,像是刀割似的疼痛感。
琳娜將長裙繼續往上撕,撕到雙腿都露出來的地步。
竟然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繼續跑啊……她想。
腳上是應該早就完全無法動彈的傷勢,足以讓雙腳斷裂的骨折。



晚上,絲莉亞進到妮絲房間裡。
妮絲的房間裡堆滿了各色各樣的雜物,因為她常都窩在房間裡工作的關係。
當上「最偉大的公主」之後,妮絲除了會議室之外,在房間的時間就更長了。
由於這次南行,小亞才得以幫她整理亂糟糟的房間。
房間裡像是被颱風掃過似的混亂,其中有很多寫在紙片上的文字。
小紙片東一張西一張的散亂各處,小亞把它們通通撿起來,往桌子上堆。
那上頭寫的是一個個的細項,全部都是建設項目。
「也開太多了,難怪整個城市都快成了工地。」
的確,皇城建築很多都有一定年代了,格雷國王時不是說要拆就能拆,內閣下面還有很多團體會抗議,利益問題分不清楚等等,妮絲一上來透過王公會就全部拆光,要遷居民的就遷走,就連遷建的臨時屋舍也都很快完成。
「拆吧、拆吧、拆吧。」
小亞竟開始唱起歌來,她想好像沒什麼她可以做的事了。
妮絲很認真。
就算是因為王公會而減輕了壓力,能夠多睡幾小時,還是很認真。
只是她無法喜歡濫用權力的妮絲,人有權力就會開始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每一代帝王,首相,甚至於她那個把皇宮寶物偷去做生意的父親都是這樣。
就是很普通的事情,她那麼辛苦,做了這麼多事,總是要點回報。
抓幾個她不喜歡的人。
蓋她想要蓋的建築物。
用她想要,覺得方便的制度。
「等到南北條約談好,就回家好了。」
小亞覺得自己大概是有所謂的潔癖之類的,不知道這不是也她的角色設定。
整理完紙片,她接著準備擦書桌,才剛翻開書桌上的一個紅色墊子,微微的光線就從裡頭透出來。
是那塊白色的石板「故事書」。
「笨妮絲沒把它帶在身邊哦?她以為故事結束了,被和平沖昏頭了嗎?」
小亞知道自己無法操作它,還是把它掀開來看了看。
妮絲自從設定好南方的拉塔議長後就沒再新增故事。
在妮絲之前寫的故事下,一行銀白色的字正發著光。
「自動補正?」
那行字讓小亞的雙手一抖,差點把「故事書」給摔到地上。
護送皇后與國王的娜塔雪莉叛變,在塔利斯塔特殺死兩人與議長,重新引領叛軍,南北和談破裂。
故事不是結束了嗎?這是什麼?
小亞過了數秒才鎮定下來,抱著「故事書」衝出房間外。
「幫我找禁軍的傳令部隊來,快點!」



到了晚上,森林邊只有呼呼的風聲。
琳娜皇后依然靠在樹旁,她想要站起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反而是她的意識開始慢慢消失,腳上的傷有部份已經流出可怕的黑血。
過去在博物館工作過的她,除了看過不少留下的文物之外,也閱讀了很多史料中記載的,戰爭時期的慘況,她沒想過會有天真的待在戰場上,受這樣的傷。
皇室那時候,也沒想到會有叛軍和南北分裂。
更沒想到自己的女兒,那幾年前還在用叉子吃著小蛋糕,笑容像是天使似的小女孩,會成為國家的領導人,領導這混亂的時代。
「而且還有模有樣呢。」
琳娜想著,她想到那支華麗的美容團隊,呈上來的華服,被收回的皇室珍寶。
還有每個人眼中的光,那光芒是之前內閣權力最大時,人們眼中所看不到的光。
就好像國家是他們的信仰,「最偉大的公主」也是信仰的一部份。
「妮妮,大家都是這麼的相信妳。」
皇曆中也有幾個如此的年代,都是了不起的盛世。
但在這之前……將會是內戰以及死亡的黑暗。
國王和議長已經掉入這黑暗中,它還會吞噬掉不知道多少人命。
「沙、沙、沙」
琳娜聽到不遠處,草叢移動的聲音。
有軍隊從草原那方向過來了。
娜塔雪莉又要來了,這次不管怎樣,他們都會找到她。
儘管來吧。
琳娜閉起雙眼,會痛的地方已經不再痛了。
可能是所有痛覺神經都死了,或是受傷部位的感染。
在這片寂靜的森林間,她逐漸陷入昏迷。



「公主殿下!急件!」
馬車晃著晃著,妮絲又被薩肯叫醒。
「為什麼你總是比我先醒來!你明明睡得比我久!」
「唉,您就別計較這個了吧?」
薩肯嘆了口氣,像是哄小女孩似的摸了摸妮絲的頭。
「放肆!我是最偉大的公主,你這隻沒用的龍竟敢摸我的頭!」
「我只是讓妳情緒穩定點。」
「真是夠了,什麼急件?」
妮絲起身,拉開馬車的布簾。
「由王都過來的!」
「咦?不是叫你把那個擋路的女孩送回王都的嗎?」
「我們在路上碰到王都過來的快遞兵,我們這的配備比較好,就換我來遞急件了,王都那邊特別交代是十萬火急,一定要以最快的方式送到。」
「先把急件的內容報上來。」
「王都那的人說,要妳親自開這文件。」
侍衛,現在是傳令兵,把那「急件」交到她的手中。
它被層層用布捆包著,妮絲胡亂的把長長的布捲扯下,才看到裡頭的東西。
是「故事書」,灰色的底面發著銀光。
「娜塔雪莉」
映入她視線中的這名字,是她在北方怎麼找都找不到的女人,竟在「故事書」上出現。
「故事書」上說她是叛軍,在對南方的軍情彙報上,根本沒人詳細告訴她這件事,他們只是交代南方的軍隊、議會議員、政府組成與調兵狀態,卻沒有人跟她提過娜塔雪莉。
現在這娜塔雪莉,殺了她的爸爸、媽媽。
「不可能的吧……」
故事不是結束了嗎?
自動補正系統不是都沒有在運作?
所有的事情早就到位了,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妮絲顫抖的將手移向那句話旁邊。
如之前她寫的東西,「聲音」也對那段自動補正的故事做出了評論。
「噢噢噢!終於!」
「娜塔雪莉還在哦,沒被公主整掉?說到底,娜塔雪莉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故事完全沒交代完成,而且她怎麼能夠掌握住南軍的控制權,怎看都不像是軍頭。」
「兩段故事是不同的,不能這樣一概而論。」
「果然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前段就認為是結局的我太天真了。」
「之前就暗示過了。」
「公主能移動故事的情況嗎?看前面有說公主改變了故事什麼的,劇情都寫死了,如果再來個改變故事也可能再轉折。」
「很難囉,故事現在是最好看的時候。」
「快寫娜塔雪莉!快點!」
……他們,在說些什麼?
這些人、這些人是什麼人!
他們來自什麼地方?怎麼能夠這樣對她的故事做出評論?
「公主、公主殿下!」
看到妮絲茫然的眼神,薩肯拍了拍妮絲的臉。
怎麼了?爸爸、媽媽,怎麼了?
故事能夠從頭開始嗎?還是……
妮絲的思緒陷入了成片的渾沌,好幾個不同的聲音在她腦子裡轉。
「殿下!」
薩肯的喊聲,以及臉頰被捏住的疼痛,終於讓她稍稍清醒了過來。
「薩肯,你是飛龍,能帶我到塔利斯塔特嗎?」
「可以,我怕驚動大家就是了。」
「我需要去塔利斯塔特,驗證故事的真實,請幫助我!」
妮絲搖著薩肯的肩頭,像之前想叫醒薩肯那樣。
薩肯的面色凝重,他伸出手,輕輕扶住了她的公主殿下的肩。
「把距離拉開,我們先走到馬車看不見的地方,就可以行動。」



清晨。
冰冷的水柱,讓琳娜皇后清醒過來。
眼前彷彿蓋上了層玻璃,迷濛的水光,讓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真可憐,傷成這樣了,也沒辦法為自己答辯囉。」
娜塔莉亞,及她身邊的白衣十字軍,森白的刀刃映在水光中。
像一顆顆銀色的鑽,不,那是糖粒,糖粒是比鑽石還美的。
在博物館裡,琳娜看過為數眾多的鑽石。
妮妮不會喜歡鑽石,鑽石只是漂亮,沒有甜甜的味道。
「我最想殺的就是妳了,聽說那最偉大的公主很黏媽媽,如果把妳的頭給砍掉,再寄到她身邊,她會絕對徹底發瘋,愚蠢的和談就完了,您說是不是呢?琳娜皇后陛下,殺了妳,絕對是她不能忍受的事情。」
娜塔雪莉身邊的士兵,將刀刃對準了琳娜的頸子。
「先等等。」
娜塔雪莉突然說了這句話。
一股強烈而怪異的風,由不遠處的地面上襲來。
「好像有什麼東西要來了。」
士兵們彼此望著,他們的臉上帶著不安的神情。
塔利斯塔特西部森林的空中,被突如其來的陰影與狂風所遮蓋。
火紅色的,帶著雙翼的巨龍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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