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達拉耶省,安布敦市市政廳。
白色的四方形建物,沿用了約百年之久,建物裡有許多木質的部位,外頭以磚牆蓋上,木頭與磚造的方形混合屋,在安布敦市形成廣大的塊狀建築群。
這批奇特的塊狀建築,就是安布敦市的市政建物,居民稱之為「方糖」,每一塊代表著一個部門,最中間的那一大塊為市政廳。
「方糖」看起來像是難登大雅之堂,沒有什麼美感的建物,它卻見證了安布敦市的歷史,早年原本只是商隊看都不看的落後小城,約就在一百三十年前,達拉耶省發生大規模的暴亂,饑荒加上土匪肆虐,重重的破壞了這以農業為主的省份。
在此期間,政府發動了多次治安行動,除了保障當地居民的安全,更以興建新都為名,將無地可耕的農民與壯丁集中在安布敦,讓他們改為建築工。
一來減少了許多土匪的出現,比起搶劫這類容易被殺頭的工作,當然是工人好,可是政府對新都卻沒有任何完整的規劃,於是就有像是「方糖」那樣的建物,完全出自於當時工人的單純思維。
皇曆六○九年,旱象總算開始改善,農民紛紛回到了屬於自己的田地,而附近的聚落居民由於長期在「方糖」地帶工作,也開始定居在這區。
「要說起來的話,北方政府為我們做了很多事。」
拉塔說著,議員們與南方軍事委員會,齊聚在議事廳中開會。
眼睛細小,白髮,身材高大的拉塔,出身於南方,是完全站在農民立場的議員。
「那不過是百年前的事情,北方政府現在早就放棄了我們!」
「不,不是這樣。」拉塔翻動紙捲,上頭是密密麻麻的條文:「這些規約我整整讀了有兩天,北方政府相當有誠意。」
「北方可是兇殘的獨裁公主政府!」
「比之前的國王政府還糟,據說北方已經禁止人民擁有任何武器!治安隊對城鎮居民嚴格搜查,連煮東西的爐子都不放過。」
「據情報部的資料,公主曾經在會議上公開殺掉反對者!」
議員們紛紛陳述著聽來的,知道的,北方政府的劣行。
「北方政府,有三份報紙。」
拉塔瞇起他的眼睛,語氣中帶著些沉重。
「三份報紙都是說公主殿下的好話,這算什麼?」
「選舉到後來也是公主殿下的人!那位最偉大的公主啊。」
議員們對此嗤之以鼻,完全不當一回事。
「你們可能認為他們說的選舉是個形式,但從我們統治南方之後,農業補助金說要發也沒真的發,倒是花所有的資金在防線上,成天害怕北方跨過邊界殺過來,目前我們做的事情,跟剛開始要實現的理想完全不合!」
拉塔力抗眾人意見,說著自己的想法。
「我同意,戰爭只是空轉,鬧一鬧就可以結束了。」
綠色眼睛,蒙著面的女子站了起來。
她在會議上做出了與議員們完全不同的結論。
「娜塔雪莉,妳的地位讓妳參加會議已經不錯了,還敢做出這種發言?」
「來參加會議就是要發言啊。」
娜塔雪莉不慍不火的反駁,質疑她的議員一時為之語塞。
剩下的議員們連手也不舉了,直接吵吵鬧鬧的搶著發言。
「北方都是群屠夫,我們出爾反爾與北方和談的話會被民眾唾棄!」
「議長,你想想政權剛成立的時候,達拉耶、帕洛爾等各省份的居民都拿著旗子歡迎你,我們的白底藍十字旗,代表農民的希望,你忍心把國家就這樣讓給北方政府了?和談就是當了人家的奴才,沒了自己的政策啊!」
一位上了年紀的議員拉著拉塔的衣袖,老淚縱橫的說了一串。
「我會以各位的意見做為參考,謝謝大家。」
拉塔說著,這場會議就如此草草的結束了。



拉塔的個人房規模很小,牆上掛著大大的藍十字旗。
左右兩邊的櫃子上都是書冊及卷宗,堆得滿地都是,很難想像這裡就是統治南方七省的首領,佛摩爾聯盟國最高議會會長的房間。
結束了會議,拉塔回到房間,他打算重新審視北方的和解書捲。
「議長,您心中想的是和北方議和?」
突然,他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站在他後方的,是娜塔雪莉,她不知何時進到房間裡來的。
「妳怎麼進來了?」
「會議室之後,我將氣息隱藏就能走進來。」
「娜塔雪莉,妳不是第一流的情報部門人才吧?」
「在北方不是,像是絲莉亞那種程度就能夠輕易解決掉我了。」
對於如此傷人的問題,娜塔雪莉以這句話回答。
她脫下面罩,露出金黃色的長辮與略圓的臉蛋。
她年紀不小了,外貌卻比實際年齡小上七八歲之多。
「南北的差距,我想談理想的那些人也都理解。」
「拉塔議長,我認為你的決議是至高的,神聖的、放棄成見的,若要和平,這樣卻還不夠,你想想看,到了南方之後,你的理想被踐踏了多少次,身為情報部門的我,可是看在眼裡,難過在心裡。」
娜塔雪莉捧著胸口,她的眼神停在那面藍十字旗上。
「為了南方七省的未來,不該再對立了。」
「你無法說服他們,持續下去的話,北方的公主說不定會失去耐心直接打過來。」
「明天我會下定決心。」
拉塔緊握著拳頭,想著從剛獨立到目前的場面。
一切都亂了,原先他希望的補助,完全沒有資金,反倒要向農民徵收軍費。
南方的公理報自行發售,批評拉塔政策反覆,議會吵吵鬧鬧的把它給禁了。
至於總選舉,也由於國家安全的理由被議員們徹底中止。
那些搖著旗子支持他的人,還會再支持他嗎?
「沒打過來,農民也會反叛,補助案無法實施就完了。」
娜塔雪莉微笑,她對著拉塔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拉塔議長,明天若您下不了決心,我會幫你提案。」
「謝謝妳,娜塔雪莉小姐。」
拉塔想,不靠自己下定決心不行,絕對要和北方和談。



達拉耶省,潘恩市礦業鐵塔。
十幾座尖塔狀的建築物在這裡樹立著,背後是終年發出淡藍色光芒的月燄之塘,潘恩市曾是繁華的礦業都市,有豐富的能源石流,能源石礦流開採最興盛的時期,這裡住著近五十萬居民,規模甚至比某些北方城市還要大,人們為了開採石礦,使用了炸坑、鏟地等各種手段,獲取了龐大的利益。
最後,發生了可怕的礦災。
礦災的內容聽說是被過量能源石流污染的人們失去理性,互相殘殺,也有人說能源石流異常產生了各種怪物,甚至是喪屍,五十萬人口在數天之間少了一半,剩下的人們開始逃跑,沒多久他們也被怪物給吃了。
留下龐大的空城、代表富足時代的鐵塔。
以及礦業廢水滿溢的水塘,水塘的光就是那些廢水中的殘餘物造成的。
南方政權建政之後,廢棄的潘恩市有了軍隊進入,約有一支兵團的軍力守住這座城市,只有少數人知曉聯盟軍駐紮在這座城市的意義。
拜訪過拉塔議長後,娜塔雪莉來到了這裡。
她小心的踏上礦業都市的爬梯,往中央鐵塔過去。
說是鐵塔也不是多高的建物,中央鐵塔的特色在它有較大的基底面積,頂層有以能源石發動的懸浮吊梯,垂吊的鐵梯往塔頂上升,塔頂的空間廣大,曾另外建設成餐廳,為相當先進的建築。
娜塔雪莉搭上老舊的懸浮吊梯,沉悶的鐵盒子發出聲響。
空蕩蕩的餐廳周邊玻璃早就被拆除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極不協調的臨時擋風板,能源石燈雜亂的點綴著幾個圓形的大桌。
其中一張餐廳大桌旁,佛羅姆王國的國王與皇后正坐在那兒。
國王悠哉的翻閱著精裝厚書,桌上有簡單的餐點。
「參見國王陛下。」
娜塔雪莉帶著兩名護衛,進入了塔頂餐廳。
「您可以不用客氣,這裡是聯盟國的領土吧?」
格雷國王回答著,娜塔雪莉依然低頭行禮。
「不管王國存在與否,您仍是我永遠的國王。」
「我看過妳早上送來的報紙了。」
國王指指桌上的三份報紙,北方政府的純報、公理報與央報。
「陛下對北方局勢有何想法?」
「妮妮她長大了啊!回去我就可以退休了!」
國王的表情有些開心,他話語中帶著興奮,像小孩子似的,旁邊的皇后則微笑不語,翻著那幾份報紙。
「我覺得北方政權的情況,並非國王您的理想。」
「若那是妮妮的意思,那就讓她去冒險,她本來就喜歡冒險,在平和的時代她沒什麼表現,王國陷入了亂世,才有她發揮能力的空間。」
國王的語氣平和了下來,他向娜塔雪莉如此敘述著。
娜塔雪莉顯然有些意外,她覺得國王的反應應該不是如此。
「國王陛下,您這樣說,不是背棄原來你對於內閣政府的想法?您認為王室擴權並不妥當,公主擴權成這樣,還成立超過國會的上級組織,您卻認可她。」
「娜塔雪莉小姐。」一旁的琳娜皇后說話了:「歷史上,混亂的時代都需要足夠而強大的力量,你們南方政府創造了亂世,北方政府只好拿出力量,沒有任何國家在戰爭時期還能夠議論紛紛,前莫道爾王、阿特爾女王都是如此。」
「那是因為你以前是你們皇室的時代……」
「憲法始終沒有修改皇室統治的權力,也沒把皇室真正架空,換句話說,我們只是把權力交給內閣,娜塔雪莉,妳出生的時候就是平和之世,近五十年以來都是如此,安定的時代,任何議題都可以討論。」
琳娜皇后一句句的,以犀利的話語反駁娜塔雪莉的說法。
「我只問最後這個問題。」
娜塔雪莉說著,她又蒙起了黑色的面紗。
「請說。」
「若回到北方,你們會控制公主的權力嗎?」
「到那時候,王位就是妮妮的了。」
「我知道了,謝謝國王與皇后陛下。」
娜塔雪莉不再發問,她帶著兩名衛士,進入了回程的懸吊鐵梯。



中央高塔的鐵梯上,娜塔雪莉與兩名衛士說著話。
「你們身為國王的護衛,跟著我真的沒關係?」
「是國王叫我們跟著妳的,我們遵守國王的命令。」
左邊的衛士是王下騎士德爾,只是他穿著白底十字軍裝,與娜塔雪莉有著同樣的蒙面,腰間的皇家佩劍也翻了面,看起來像是普通的短劍。
「國王應該認為我是個立場反覆的人,或者是叛徒。」
娜塔雪莉眨著眼,她轉頭望著遠處發光的藍燄水塘。
「妳在陛下眼中是很看重的人才,陛下把妳安排在公主所處的學校,安排在皇宮情報部隊裡,光藏在學校的身份就足以說明妳的重要性了。」
「最後我還是靠向了南方,而且要說的話,我也不算公主的老師。」
電梯繼續往下降,吱嘎吱嘎的發出磨擦的聲響。
「妳的位置是防護網,秘密觀察,妳在暗,絲莉亞在明,有天公主真的很難過時,還是需要妳,要說的話,國王可是把女兒最重要的心靈部份交給了妳呢。」
娜塔雪莉不說話,她和身邊的亞雷諾一樣沉默了下來。
德爾繼續往下說,講著南方政府器重她的原因。
「南方也很看重妳,在學校時,妳應該掌握了很多公主殿下的資料。」
「我只負責觀察與整理,沒有實際和她接觸,你們才真的是公主身邊的衛士,國王也好,公主也好,我只是觀看,我的工作就是暗中守護。」
「是,我們是衛士,我德爾效忠國王,也效忠公主。」
下降的電梯停了下來,發出沉重的「喀」聲。
娜塔雪莉知道,這兩人也是由於效忠國王,才聽從國王命令在她身邊。
只有符合國王利益的才能夠說動他們。
「這樣的話,明天請幫我一個忙。」
娜塔雪莉吐出了讓兩人震驚的話語。
「幫完這個忙,我們就可以迎國王回北方,回到過去的日子。」



潘恩市,礦業都市中央高塔頂。
皇后收起了桌上的書本與報紙,和國王走進餐廳後頭的廚房洗碗。
「娜塔雪莉給的這地方還不錯,從窗子就能夠看到整個礦業都市。」
「廚房的玻璃難得是好的,其它地方都換上擋風板哩。」
格雷國王對於礦業都市的沒落,總是有股感傷的情緒。
餐廳的角落先進的抽水系統也回復了運作,注入了能源石後,幾乎已經荒廢的系統又復活了起來,泊泊從管柱中流出的清澈水滴,讓人想起了礦業都市超越時代的榮光。
「格雷,你覺得……」
「妳要說娜塔雪莉的事情嗎?」
一個個碗被整齊的堆放起來。
出了皇宮,皇后殿下琳娜不能稱上什麼賢妻良母,尤其是寄住的舊餐廳又有非常大量的備用碗筷的時候,在整個碗槽快堆滿時,皇后和國王才發揮整理古物的精神開始動工。
「娜塔雪莉的心思細密,她打算採行她覺得最好的方法,我們這樣說,會不會激怒她?我有點覺得,她已經不是過去服從和信賴我們的人了。」
「妳的意思是,我們剛剛講錯話了。」
「只是女人對女人的直覺,別太放在心上。」
國王看不出娜塔雪莉是否生氣,他只覺得,她並不是他之前想像的那麼值得信任,尤其這女情報員背叛到了南方去之後,甚至還混進了議會,就她的行為來講,明顯是為了某種目的,把他們當成籌碼來操作。
「若娜塔雪莉拿我們來威脅妮妮,我絕不會原諒她。」
國王望著中央高塔的玻璃窗,望著遠處達拉耶的方向。
「別做傻事了,親愛的,妮妮是個黏爸媽的孩子。」
琳娜皇后放下手邊的,堆得高高的碗盤。
她摟住國王的腰,低聲的在他耳邊細語。
「我們再怎麼沒用,也要守護妮妮到最後。」



次日的「方糖」會議開始時,議場如往常的陷入了混亂。
「與北方和談絕不可行!」
「農業補助案讓我們自己來!」
部份的聯盟國議員甚至拍起桌子,罵聲震天。
「我們為南方政府做了那麼多事,跟北方和談後會發生什麼事!我們會是戰犯!是戰犯啊!是會被判上好幾年徒刑的犯人!」
「即使情況不怎麼樂觀,守住南北邊界尚為可行,沒必要自毀長城。」
軍部的成員也這麼說,他們可是隨著民眾背叛的「鎮壓部隊」,北方要是追究起責任,這些人的下場也不會太好。
「以南方現在的情況,根本無法建設,戰爭也會造成無謂的傷亡。」
拉塔不管怎麼堅持和勸說,反對的聲音總是能壓倒他。
每個人選他做為議長,支持他的人卻手指數得出來。
「和談吧。」
蒙面女子進入了議事廳,身旁跟著兩名衛士。
空氣中傳來濃厚的臭味,從娜塔雪莉身後的走道傳來。
「又是妳!娜塔雪莉!」
「要發言之前,先想想情報部的地位!」
發言的議員還未說完,重重的大鎚就從桌上敲下。
一片駭人的鮮紅,潑灑在會議桌上。
娜塔雪莉身邊的衛士亞雷諾,大鎚上滿是新鮮的血跡。
「啊,啊啊啊啊!」
「外頭的議場護衛兵全被我殺了,也就是說……」
娜塔雪莉舉起了手,指著她身邊的衛士,以嚴厲的語氣說話。
「這裡,只有這兩個人有武器,他們是要保護你們,還是要殺了你們,就看大家願不願意在南北和約上簽字。」
「娜塔雪莉,妳這是威脅國會!破壞聯盟國的體制!」
老邁的議員站起身,憤怒的發抖。
「兩個選項,簽?還是不簽?」
議場陷入了沉默,許久,桌椅移動的聲音開始了。
一名名議員站了起來,走向攤在桌上的那紙條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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