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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ars的場合】
「妳和雅，不是說過要給我溫暖的嗎？」
靜質問著我。
「為什麼還會傷害我讓我痛苦成這個樣子？我的身上滿是鮮血，妳不是要讓我覺得快樂嗎？何以給我這樣的疼痛？」
從那天開始，我的記憶和雅的記憶交疊，印象中，在那所國中的時候，我的身邊常常出現我不認識的男孩子，而他們都是靜渴求溫暖而帶來的，靜的身體和意識永遠都很冷很冷，他們卻什麼也無法帶給她。
於是靜轉而向我需索，我就像她意識中沒有人看得見的光束，能包裹她，照顧她的，不會消失的溫暖。
雅出現之前的事我記得的不多，記得的只有冰冷的靜，還有我身邊的男孩，他們在那年夏日之後一個個的消失。
而後靜和我去找了醫生。
「Tears，我喜歡妳，可是我覺得……」
「覺得這樣是不好的。」
靜知道這樣不好，她很聰明，知道我的出現是她想要保護自己的結果。
我們在一家大醫院的精神科，老醫生對我做了一些測驗，直到後來，靜把我給叫出來，那個時候她還能夠掌握我的出現，除非她情緒失控或者是寂寞，我才會將靜給保護起來，不讓她受傷。
「妳就是Tears？」
「我是保護她的人，我也很清楚我是怎麼出現的。」
「妳怎麼看待靜呢？」
「靜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按著自己的胸口.
靜的心跳，我的心跳，我們的心跳聲傳達到我的手掌中，那是活生生的，共有的觸感。
「你或許可以說，我是靜創造出來，逃避想像和痛苦的人格，可是我覺得我是靜的保護者，只要她還需要我，我就會和她共存下去。」
「我愛著她，我不會傷害她，¬而且我也很瞭解我自己。」
「Tears，妳在學校有沒有其它的朋友？」
醫生改問了另一個問題。
「有呀，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雖然他們不見得都喜歡我，可是我喜歡他們，喜歡聽他們說話，有種很溫暖很溫暖的感覺。」
「妳會不會覺得身邊有很討厭，奸詐的人或者是壞人呢？」
「除了想碰我身體的男生之外，其它人都是好人。」
「妳不喜歡男生？」
「男生有些很可愛，不過我更喜歡女孩子。」
「最喜歡的人？」
「我最喜歡靜。我知道她需要我。」
「自己創造出來保護自己的人呀……」
因為沒有人真正喜歡妳，所以不得不這樣做嗎？我感到他的語氣中有著這樣的無奈。
我不覺得是這樣，因為我的存在，所以讓很多人都喜歡我，也都喜歡著靜。我喜歡看其它的朋友微笑的接受靜的樣子，沒有我的話，她們根本不會這樣對她敞開心胸。
可惜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
「我不喜歡妳。」
有一天，靜對我這麼說。
隔天正要考試，桌上的書本堆得老高，整間屋子裡頭只有靜一個人，和存在在她意識中的「我」。
靜翻著很多的書和資料，然後演算數學，平常都很有精神的她，最近顯得很疲憊，她對所有的事都不再熱中。甚至有點茫然。
她的學業也退步了，數學和英文這些科目都越來越差，靠著社會和自然那些還能過得去的科目在撐著，才能勉強維持在前十五名。和國一的時候老是維持頂峰的情形已經完全不同。
「可是我很喜歡妳。」
「妳認為妳喜歡我，妳真的喜歡我嗎？」
靜回了我這句話。
「我……」
「這個世界讓我覺得好累。國一的時候還沒有覺得那麼累過。」
「沒有關係呀，考完之後會有很多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都是妳來享受，對不對？」
「不是這樣的，我並沒有這樣想！」
我為自己辯白，但是我又很難說出「完全不是這樣」之類的話。
的確所有和他人的交流，邀約出遊等等都是我在做，我也有了一群死黨，我們早就約好考完試之後要去哪裡玩。
我已經改變了過去那個孤癖的「靜」的人際關係。靜每次都把這些事情交給我，她覺得跟人交談是件讓她厭煩的事。在她的心裡頭，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好人」的存在，所有的人企求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她的榮耀，財富和其它的東西。
靜口中的「光環」，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討厭那些人，妳喜歡的話就讓妳去吧。」
我很難認可靜這樣的想法。我和大家都處得很快樂，也不相信其它人是因為某種目的而跟我在一起的，雖然學業退步了，大家還是一樣喜歡著我。
很多事情並不因為妳的外在因素而改變，無法接近的同學還是無法接近，不喜歡妳的同學就算妳考第一名也不會因此對妳而改觀。
所以就算妳的體育很好，功課也不錯，很會做美工和裁縫，家裡很有錢，想得到的遊戲妳都會玩，那又怎麼樣？那些都只是外殼。
外殼不會讓人喜歡，讓人喜歡的是你怎麼看待其它的人，有沒有勇氣去和他人交談，有沒有勇氣去坐在一群不認識的人中間說出自己的想法，有沒有即使被捉弄或者是看笑話也覺得沒有關係的心胸，有沒有……
靜她什麼也不知道！她在這方面是個白痴。總自以為成熟還是怎麼樣的。那樣根本就是愚蠢不是嗎？真正成熟的人並不是瞭解到什麼或是知道什麼，真正成熟的人是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妳覺得什麼事對妳來說才是妳感興趣的事？」
我沉著氣，問靜這個問題。
「Tears，妳說著喜歡我，妳的企圖也很明顯吧，妳要奪取我的所有。」
「妳要瓦解我的觀念和想法，要把我也變成妳。」
靜開始摔她手邊的的東西，對我怒吼。
「沒有這樣的事情。妳為什麼會這樣想呢？妳難道連「自己」都不信任嗎？」
「信任妳又怎麼樣？我們共享記憶又如何？Tears，看看妳自己，看看鏡子中的妳，鏡子中的妳是妳自己嗎？妳自己想也知道不是，妳就像是鏡子中的我，看起來雖然完全相同，實際上只是外表相同。」
「我能說妳是我自己嗎？妳能說妳是我嗎？」
靜繼續質問下去。我好像在鏡中看見了另一個自己，一個和靜不相同的我。
「我已經完了，我沒有辦法摧毀妳了。我的想法也快要不見了。假裝無知和假裝愚蠢習慣了以後，我就會完完全全的變成妳，然後原來的靜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Tears，這不是很好嗎？我連最後一枚光環也沒有了，我現在寫不出半點東西。又不會唸書。也沒有男生陪我。」
「別這麼說，不要這樣！」
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話安慰她，或許說什麼話都不對。靜的想法不是我能主導的事情。
對於另一個「自己」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絕望的無知。
「在妳的無知和愚蠢完全的奪走我之前。」
靜在房間裡面瘋狂的尋找著刀子。她有著強烈的死亡慾求。
她想要在我奪走她之前先殺死我。殺死「自己」。
為什麼所有的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不是給她帶來快樂的人嗎？
我不是深深的喜歡著她，愛著她的嗎？
「我要徹底的摧毀妳。」
靜走到鏡前，她的手上握著小刀，地上都是零亂的紙片和文具。幾個抽屜打開著，我看到我自己也在鏡前，在鏡子的另一端看著靜。
「對了，聽說妳很喜歡這個世界？我先告訴妳好了，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我覺得值得喜歡的事情，光環那些的我已經沒有了，妳帶給我的只有負擔。我也沒有興趣跟妳交的那些朋友在一起，我憑什麼作賤自己把身體交給妳？讓妳去享受妳喜歡的一切？」
靜用小刀指著自己的咽喉。
「只要毀了它，妳也會消失。」
「到另一個世界去吧，Tears。」
「不要這樣！」
我幾乎是發了狂似的，從鏡子的另一邊大喊。
※
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手上握著刀子，站在鏡前。
刀子擦到我的頸部，流出了一點點血，我抽起紙巾，將血跡擦乾。
我奪走了靜的意識，沒有她的叫喚，我就出來支配了她。
後來我才知道，靜在潛意識中是害怕死亡和疼痛的，她的身體會抗拒這些事的存在，即使她是敢拿著裁紙刀和各種利器對著自己身體的人。
那個時候我看著鏡子，然後我開始害怕，全身上下顫抖起來。我害怕著靜，在沒有這件事之前我都是喜歡她的，都是帶給她溫暖的人。
她要奪走我所有的事……
她只要摧毀我的身體的話，我擁有的快樂，各種想法和觀點，還有朋友，通通都會在她的利刃底下消失。
現在她沉睡了，什麼時候她還會再出來呢？
為何有人要這樣對待「自己」？
鏡中的我像是靜，她在告訴著她並不是我，她和我共存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她要毀去我，只要下次出現一定會做到，她要摧毀我，她不喜歡我，無論我多喜歡她都一樣，她認為我是有企圖的人，要奪走她的一切，她……
「別開玩笑了！」
我扔下刀子，拳頭重重的打在鏡面上，碎裂的鏡片刺痛了我的手指。
整個左手上都是赤紅的血。它們從指縫間滑下。
鏡中的我隨著裂痕分裂成成千上百個我，落地的鏡片也映出一個個我。每個我都在凝望著我，他們說著他們不是我，他們說著他們不喜歡我，他們說著他們要毀掉我。
我用腳再踩碎那些鏡片，直到它們徹底的碎裂為止。
※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像是瘋了似的摧毀那些可以映照出自己的東西，我好害怕看到「她」，我打破女生廁所的鏡子，打破玻璃，甚至我還用已經傷到不能再受傷的拳頭去擊打水面。我歇斯底里的恐懼著，恐懼她從鏡中出來再度支配我。
靜始終於沒有再出現，而我因為瘋狂的行為被迫休學。接受精神治療。
在那裡我又見到老醫生。我的左手已經綁上了重重的繃帶而不能動彈，還剩下右手。為了防止靜再度出現，我就算雙手都廢掉了也無所謂。
「妳覺得她真的會奪走妳的生命嗎？」醫生問我這個問題。
「等到她下次支配我的時候，我就會死去。她會從鏡子裡面出來支配我。」
「醫生，我不懂，我那麼喜歡她，她為何會這樣對我？」
「我知道我這樣很瘋狂，我這樣做……」
「但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我好害怕再看到她。」
我掩著臉哭了起來，這不是第一次哭了。每次想到靜的事，我就會哭得滿臉都是淚水。我在夢裡面也夢到過靜拿著刀子指著我，說她很痛苦，她要毀滅我。
「Tears。」醫生對我說﹕「妳覺得換個環境怎麼樣？」
「換個環境……嗎？」
「經濟上沒有問題的話，我們幫妳做個安排。」
國二下，在第二個夏季開始之前，我到了「媽媽」的家裡。
而我在那裡碰到了「雅」。一個和我共存三年的女孩。
※
媽媽是個很好的人，雖然講話挺不客氣，我第一天到她家的時候，她看到我的手這樣，就直接跟我說了一句﹕
「妳不要搥我們家的電視，電視是很硬的。」
「哼。又不是我喜歡搥。」
我在醫院裡頭被擋過好幾次，現在我雙手都綁了繃帶，右手也縫了幾針。
雖然知道自己病了，但是我還是害怕，我看到窗玻璃都會去砸，用手砸不破的話就用東西去丟。丟到從那裡頭看不到任何影像為止。
「喂，妳真的那麼害怕看到妳自己嗎？」
「那是靜，她一出來就要奪取我的生命。」
「如果我告訴妳她不是靜呢？」
媽媽對我微笑，她直接拿起鏡子到我的面前。
「妳……」
失去雙手的我，用頭部朝著鏡子撞去，靜在鏡子的另一端握著刀子，還是停在那天晚上的景象。就在這個時候，我卻撲了個空，媽媽把「鏡子」給舉起來。翻過
另一面。
「雅，看仔細一點。」
「雅？」
那不是「鏡子」是我的照片。我在病歷卡上的照片，媽媽把它放大貼在那上面。上面的我笑得很開心，好像我在學校時平常的樣子，要是沒有鏡子和玻璃，沒有人看得出我的瘋狂。
不知道為什麼，她也是「我」。
她是很開心的看著「我」的我，我可以喜歡她，她也會好好的喜歡著我。
她的笑容不會變，永遠都是那樣溫柔的看著我。
她是愉悅的我，歡喜的我，她是我的朋友，我看到她不會覺得害怕和畏懼，她不會傷害我，不會說著要死去什麼的，她能認同我的想法和價值。
「她叫做雅嗎？」
「妳就叫做雅呀，到我們家的新名字。」
「媽媽，我是在問她……」
我指著我的照片。
「她也是我，所以我不用害怕，對不對？」
「對哦，妳不用害怕。」
媽媽好像知道我的想法似的，也許這是她預先的安排。也許這是一種治療的方式。
不管怎麼樣，那天晚上我還是夢到了靜。靜又出現在我的夢裡。
※
「沒想到那個人居然要用這種方法對付我，她要讓妳繼續耍笨下去嗎？」
我聽到靜對我說。
我看見我在公園裡，公園裡頭有面鏡子，鏡子的後方是一座大鐘。靜就站在鏡子的上面，從上面往下看著我。
「Tears，妳已經被我逼瘋了，我不用刀子就毀了妳妳知道嗎？」
「我已經很難再對妳說出喜歡。對不起。」
「妳要做的也是毀掉我。我告訴妳，我自己跟瑤那個女人早就談過了，在妳昏昏沉沉不醒人事的時候。」
「瑤……是誰？」
「很好，不知道就算了。妳什麼也不知道最好。」
靜從夜空中消失。
「Tears，我要讓調律開始，讓妳徹底的忘記痛苦。」
「我們都休息吧，已經夠了。」
※
同樣的時刻，同樣的大鐘。
我望著在半空中的靜。我們陷入了沉默的對峙。
不管是我或者是靜，都沒有辦法掌控全局。我們陷入了自己的死胡同，在鏡裡和鏡外互相凝望著對方。沒有人能動手打破那面充滿虛象的鏡子。
「我不會把屬於妳的東西還給妳，親愛的Tears。調律開始只是要讓我們休息，這並不表示我放棄毀去妳這件事。」
「妳為什麼要讓自己受這麼重的傷……」
「那是雅割的，妳還不明白嗎？她討厭我！只喜歡妳！」
靜一步步的靠近我，我發現我無路可退，也沒有辦法後退。
「Tears！過了這些年來妳還是毫無改變。」
「妳還是不成熟，不知道怎麼包容我。」
我看到鏡子裡頭呈現出了影像，「外面」的世界在鏡中像是電視畫面般的展現出來。鏡中的我手上握著一根鐵條，尖利的鐵條尖端正對著自己的心口。
我在鏡中看見葉，葉握著我的手，他死命的握著我要用鐵條刺進心口的雙手。
這樣的場景好像在哪裡看過似的，我模模糊糊的記得葉握住我的手，在我要再度砸毀鏡子的時候，他把我的手腕緊緊的扣住，可是卻擋不住我。
他太虛弱了。我看到鏡子碎片飛到他的身上，他的手上也沾上了血，跟我一樣得包上繃帶。說著要保護我的他在Tears瘋狂的那個時候又再度回來，可是他還是沒有力量阻擋住我。
那太勉強了，對於純潔而天真的他，太勉強了。
雅不喜歡他，雅應該在心理上就否定他可以成功的做到什麼事吧。
也可能並不是否定，而是下意識的不想要這個男孩受傷。他是保持住我心裡頭那一點純潔美好感覺的防線。只要我去碰他的話將一切崩壞殆盡。
「妳在期待那個男孩能幫妳什麼？」
「妳以為別人能幫妳走出痛苦嗎？」
為什麼要這樣傷人呢？靜？
妳缺乏的是別人的關愛，所以創造出了我，可是失去自信的妳又讓我覺得害怕，於是我又創造出了雅來保護我自己，然後妳就在我們兩個的共存之下沉睡著。
沉睡醒來的妳，目標卻還是我。
妳把跟我的關係視為妳的戰爭。妳和我一樣都在迷惘，迷惘著鏡裡和鏡外的世界。
「痛苦是妳自己要走出來的……」
「靜，走過來吧。」
我對她微笑。伸出了手。
「走過來，無論妳想對我怎麼做，都走過來吧。」
(靜，我也不在意哦。)
我也聽到了雅的聲音，雅在我身後出現。從後面緊緊的摟住我。
「Tears的幻覺。」
靜伸出手指，指著我身後的雅。
「妳知道妳為什麼永遠也比不上Tears嗎？讓我來告訴妳，妳是Tears的幻覺，是她心裡頭用來安慰自己的工具，Tears沒有了我，卻想要有保護人和照顧人的虛幻感，所以她才需要妳。」
「那又如何呢？靜。」
雅從我身後走出來，她的眼神對上靜輕蔑的眼神。
「我不只是她的幻覺，也不只是和她共存的女孩子，我是她的朋友，我和Tears喜歡著不同的男生，想著不同的事物，我也沒有她的機智，活潑和可愛。表面上我是比不上Tears的，而且處處要她幫忙，要她支持。妳可以說我是Tears的影子，表達著某部份的她，也可以說我是妳的影子，表達著某部份的妳。」
雅向靜走去，她的身子卻擦過靜的身邊。
「只是靜……」
「我也是妳自己，當妳付出真心的時候，妳有必要欺騙妳自己嗎？」
「妳有必要欺騙自己是為了慾求和溫暖而接近那個男孩子的嗎？」
「妳到底是怎麼想呢？靜。」
「我也不想傷害妳，我何必傷害我自己？」
靜突然握住了雅的手腕。她緊緊扣住向前走去的雅。
「妳這樣質問我，對妳來說有何意義？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創造出妳！妳根本就只是Tears的一部份，與我無關！」
「我也是妳的一部份，因為Tears也是妳的一部份……」
「妳住口！我要在這裡毀掉妳們，實現預言的結局！」
「這是妳希望的嗎？」
雅轉了個身，緊緊抱住靜。
「Tears。」雅朝我招手。
「妳要做什麼？放開我！」靜想要掙脫開雅的擁抱。
我聽到了雅的聲音，她在我眼前，卻也在我心裡。
(Tears，過來哦。)
(我們一起抱住小靜。)
(妳一直很想這麼做對不對？緊緊的摟住小靜。像剛開始一樣關愛她。)
(妳要是不敢抱她的話，就由我們一起來吧。)
(就由我們……)
「滾開！」
靜對雅大喊。
「妳們不要做這種虛假的事了！」
「妳們終究會背叛我，取代我！」
「用妳們那種幼稚和自以為是的想法，以為天底下的人都是好人，以為所有的人都不會背叛妳們，都不會讓妳們痛苦。」
「妳們以為有誰真心的對妳們的嗎？」
我慢慢的走近靜。一股冷氣滲透進我的心口。我彷彿看到鏡子在我眼前碎裂成千萬片。我看到了過去的那個猛用拳頭打碎鏡子的我，直到我忘記靜的存在，直到雅跟我在一起歡笑的日子開始，我才變成了一個外界所謂「正常」的女孩。
「妳是真心對我們的呀。」
「別開玩笑了！」
靜的手上多出了鐵條，她用鐵條指著自己的心口。
「只有我的真心有什麼用？我跟妳們是完全相同的人！」
我繼續朝她走近，碎鏡的意象一直在我腦中迴蕩。四週的世界裂解成千萬個我，我握起拳頭，抵擋著這樣的恐懼。
「妳並沒有用妳的真心對待自己。」
「其實妳跟我們想的是相同的對不對？」
我聽到雅在靜的耳邊低語。
我會不會毀了靜？我的手還會不會像過去那樣再打破鏡子？
(Tears不可以再打破鏡子哦。)
(因為我也住在鏡子裡面呀。)
雅的聲音好像在這樣告訴著我。
「雅，我好害怕……」
(靜她不是這樣的女孩，Tears，妳牽動著靜哦。)
(不要只說著妳喜歡靜。)
(那樣對她來說是不夠的。)
(Tears，妳知道嗎？)
(瑤也很關心我。還有我身邊的同學也是。)
(三年了，就算她們真的有什麼企圖……)
(那也早該表現出來了。)
我聽到靜的聲音和雅的聲音混合。在我腦中迴盪，宛如石子打入水中般，產生陣陣的波紋，水面上的「自己」也因此而扭曲在波紋之中，接著又回復成原來的樣子，我對「自己」微笑，她也對我微笑。
(Tears，妳看過曲面鏡嗎？凹的或凸的。)
(照出的自己都會變形，因為鏡子控制著鏡中的妳。)
(就像被石頭砸中的水面似的。可是，那是虛像。)
(那不是妳。)
(真正的妳是什麼樣子的呢？妳要去除那些扭曲的虛像，甚至連左右相反的感覺都要去掉，照片也許比起鏡子還要真實，可是透過鏡頭，妳還是看不到完整的妳。)
(她們都不是妳，Tears。)
「媽媽？」
媽媽的聲音嗎？是靜的聲音，還是葉的聲音？
(所以妳要把她們當做另一個不同的自己來對待……)
(不要以為所有的人都會聽妳的話，不要以為妳愛她們她們就會對等的愛妳，妳千萬要小心，媽媽會在身邊支持著妳，媽媽會緊緊的握著妳的手。)
「難道我連雅都不能相信嗎？我也不能相信靜？」
這真的是媽媽的聲音？她會這樣告訴我？
(並不是不能相信，而是每個人，都不只一個「本心」)
(妳可能真心的愛著很多的事物，也可能對一件事物同時有著正反面的看法，妳的意識也會衝突，並不是好的意識就會得勝。甚至沒有所謂好或壞的意識。)
(她們就是妳的這些意識獨立而成的，妳們現在很接近很接近，越接近衝突就會越厲害，妳要懂得體貼「自己」的想法，然後從不同的曲面鏡和拍成各色各樣的照片裡頭看出自己的「本心」)
(也就是自己最想要的事物。)
我握緊左手，左手上傳來媽媽的溫暖。
※
(記得我告訴過妳的嗎？)
接著我又聽到葉的聲音，不知道像是在對靜說，還是在對我說。
「告訴過我你會保護我？」
(告訴過妳關於鏡之預言的真相，Tears，妳記得我們怎麼討論出妳的名字的？)
葉的手牽著我的右手，在課堂上，那隻手也握過雅的手。
我感到兩股溫暖包圍著我的雙手，接著交錯，滲透到我的身體裡。
我前進的腳步開始加快了，抱著靜的雅也抱得越來越緊。
靜不再移動，她只是閉上眼睛，像是聆聽著遠處傳來的聲音。
「我記得。」
我聽到靜吐出這句話。
「我記的很清楚，我說過我想成為像Tears那樣的女孩。」
「也許我是在假裝成熟吧，我總是以為怎樣想，怎樣做才是舉起成熟的大旗，我一直在想要怎麼樣比那些孩子們更加成熟。甚至比討厭的男人，成人更加成熟，為了鄙視他們，我必須不在乎所有的事，考量所有人的企圖。」
「所以我自以為站在高處，四週圍冷得要命，冷到我必須找人來取暖。」
「你開心了吧，Tears。」
「我的確想成為像妳這樣的人。我需要偶爾無知，偶爾裝傻來換取溫暖和他人的喜愛，這樣我才不會在惡心的性愛中疼痛而死，可是妳不要以為……」
「不要再說了哦。」
雅掩住靜的雙唇。
「靜，妳喜歡這樣的，妳喜歡像現在這樣的。」
「妳喜歡媽媽，喜歡我，喜歡其它的人和事，妳和Tears一樣認為所有的人都是好人，好人就算是假裝的，也不可能假裝三年以上，妳不是也這樣想著嗎？」
小葉的溫暖也落到我的手中。
雙手握著溫暖的我，才發現原來他們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兩個人。
雖然老是講話很不客氣，卻緊緊的守候著我的「媽媽」，每天晚上我們都在餐桌上鬥嘴聊天，快樂而且充滿家人的感覺。
保護著我的小葉，他這次終於做到了，即使受到我的羞辱，他卻還是守候著我，就算總是不被我喜歡，就算對自己沒有自信，使得他在體育上表現得不好，卻為了我發揮出最大的力量。
要不是那天他到語言教室來救我，也許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
要不是他曾經在課堂上牽住雅的手，我可能在那時就暈倒了。
要不是他曾在公園裡，和我敘述著故事，根本就不會有現在的我。
我現在應該還在某個地方，跟著一群惡心的男人打滾。或者是用刀子刺死自己，也可能就從高樓墜下，粉身碎骨不見蹤影。
沒有他的話，我沒有辦法活到今天。
「等到我順利的擺脫了痛苦……」
「我就把獎品送給你。」
我終於走近了靜，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沒來由的止住了。
※
(Tears，妳只能走到這裡哦。)
「雅？」
(請妳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聽到雅的聲音，那個聲音扭曲著，有點和靜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妳怎麼了？雅。」
(妳喜歡的，是小葉還是籃球隊的翔？)
「我……」
雅，妳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難不成妳……
(告訴我！Tears！)
「我喜歡小葉。」
我告訴雅。
「妳也喜歡著他的吧，沒有他的話，我們就……」
(恩人和情人是兩回事，Tears。)
「對呀，Tears。妳喜歡那個沒用的小男生嗎？」
靜張開雙唇，我看見雅的手鬆了，她放開了靜的身體。
「Tears，我很喜歡妳。」雅對我微笑﹕「我一直一直很喜歡妳。」
我感覺不到雅的聲音在我心中，感覺不到靜的聲音，她們都從我的心口離開了。飛到了外面，飛到了鏡前。
「雅，為什麼？」
雅的表情第一次讓我這麼害怕，她的表情，她的聲音一點也不像原來的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媽媽！小葉！
你們不是也都支持著雅嗎？雅也不是都喜歡著你們嗎？
「Tears，問問妳自己，妳到底喜歡誰！」
「妳喜歡那個男孩只是個幻象，他根本保護不了妳，根本不能給妳安全感，唯一真正肯定我的人，只有籃球隊的他。」
「要不是為了他，妳現在早就被靜給控制住了，妳還會站在這裡嗎？」
雅站在我的面前，質問著我。
「Tears！我一直輸給妳，一直覺得我不如妳，醫生也告訴我說我會被妳給整合掉。這沒關係，我都可以接受！我也的確在很多方面比不上妳，可是我絕對不會徹底的輸給妳！」
「雅，不要再說了。」
不要……不要再這樣說！這不是我認識的雅，不是她！
雅不會恨我，她不懂得憎恨，連靜都認為她無法吐出恨這個字。雅是多單純的女孩子，單純到她不懂得嫉妒，就算是靜做了那樣的事，她也只會向我求救，而不會去恨靜。
「靜！妳說呢？」
「我完全同意妳的說法，雅。」
靜甩開雅的身子，脫下血跡斑斑的國中制服。
「我不再是調律者，Tears，我也不再是鏡中的妳。」
「妳沒記住媽媽的話嗎？媽媽告訴過妳什麼事？」
「自己想一廂情願的行動的話……結果妳也知道的，對不對？」
雅赤裸著上身，那根鐵條又再度出現在她的手掌心。
我覺得我右手的溫暖失去了，葉的手落了下來。他不見了。
他怎麼了？我又傷害他了？
我是不是用鐵條刮傷他？還是用玻璃之類的利器弄傷他的臉？同樣的事是不是還會再發生？
我還會再遺忘他嗎？最後只會留下一股溫暖的感覺而什麼也不剩？
然後另一個我還會再羞辱他，同樣的事情繼續進行下去。我還是走不出來，走不出這個無盡的迴圈，到我老死，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改變。
「罪惡感也不是愛，Tears，別搞錯了。」
雅突然從後面摟著我。與其說是摟著，不如說是架著我的身體。
「依靠的感覺才是愛。」
「受肯定的感覺才是愛。」
「妳看看，那樣一個肩膀比妳還窄小的男孩，怎麼能跟妳說得上什麼是愛呢？」
「妳誤解了愛這件事，Tears。」
「愛的一半是心靈，另一半是肉體。」
靜朝著我走過來，她的鐵條離我越來越近。
一念之間。所有的「我」都拿著刀刃指向我。
「Tears，我要讓調律開始……」
我想起靜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妳要記住，她們都不是妳，妳要從裡頭去找出自己的本心。」
「我的本心？」
我的本心是什麼？
我的本心是所有人加起來的願望，可是我的力量有限，不可能滿足所有的願望。所以就算再喜歡，也必須做出割捨和抉擇。
割捨和抉擇就是和另一個自我對抗的過程。
總要有人犧牲。
只是那個人，不會是我。
不會是我！
「雅，靜。」
我冒出這句話來。
「抱歉。」
我奮力的掙脫了纏住我的雅，我感覺到支配全身的力量在我身上流竄，眼前的景象裂解然後燃燒，被吸進那個名為鏡子的黑洞。
公園，幻象，照片，過往，眼前的雅和靜。還有吵雜的聲音。
「我必須做出選擇。」
像是第一次抽過要刺我的那個女孩手上的刀刃，我抽下靜手上的鐵條，用力的將它朝鏡像的黑洞丟去。
我的眼前終於亮了起來，幻象消失，千萬片鏡子碎片從天空落下，我感到有股溫暖保護著我，緊握著我的雙手，血濺在我的衣服上，身上，像是雨點似的潑出。
接著，我就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識。
「妳和雅，不是說過要給我溫暖的嗎？」
靜質問著我。
「為什麼還會傷害我讓我痛苦成這個樣子？我的身上滿是鮮血，妳不是要讓我覺得快樂嗎？何以給我這樣的疼痛？」
從那天開始，我的記憶和雅的記憶交疊，印象中，在那所國中的時候，我的身邊常常出現我不認識的男孩子，而他們都是靜渴求溫暖而帶來的，靜的身體和意識永遠都很冷很冷，他們卻什麼也無法帶給她。
於是靜轉而向我需索，我就像她意識中沒有人看得見的光束，能包裹她，照顧她的，不會消失的溫暖。
雅出現之前的事我記得的不多，記得的只有冰冷的靜，還有我身邊的男孩，他們在那年夏日之後一個個的消失。
而後靜和我去找了醫生。
「Tears，我喜歡妳，可是我覺得……」
「覺得這樣是不好的。」
靜知道這樣不好，她很聰明，知道我的出現是她想要保護自己的結果。
我們在一家大醫院的精神科，老醫生對我做了一些測驗，直到後來，靜把我給叫出來，那個時候她還能夠掌握我的出現，除非她情緒失控或者是寂寞，我才會將靜給保護起來，不讓她受傷。
「妳就是Tears？」
「我是保護她的人，我也很清楚我是怎麼出現的。」
「妳怎麼看待靜呢？」
「靜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按著自己的胸口.
靜的心跳，我的心跳，我們的心跳聲傳達到我的手掌中，那是活生生的，共有的觸感。
「你或許可以說，我是靜創造出來，逃避想像和痛苦的人格，可是我覺得我是靜的保護者，只要她還需要我，我就會和她共存下去。」
「我愛著她，我不會傷害她，¬而且我也很瞭解我自己。」
「Tears，妳在學校有沒有其它的朋友？」
醫生改問了另一個問題。
「有呀，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雖然他們不見得都喜歡我，可是我喜歡他們，喜歡聽他們說話，有種很溫暖很溫暖的感覺。」
「妳會不會覺得身邊有很討厭，奸詐的人或者是壞人呢？」
「除了想碰我身體的男生之外，其它人都是好人。」
「妳不喜歡男生？」
「男生有些很可愛，不過我更喜歡女孩子。」
「最喜歡的人？」
「我最喜歡靜。我知道她需要我。」
「自己創造出來保護自己的人呀……」
因為沒有人真正喜歡妳，所以不得不這樣做嗎？我感到他的語氣中有著這樣的無奈。
我不覺得是這樣，因為我的存在，所以讓很多人都喜歡我，也都喜歡著靜。我喜歡看其它的朋友微笑的接受靜的樣子，沒有我的話，她們根本不會這樣對她敞開心胸。
可惜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
「我不喜歡妳。」
有一天，靜對我這麼說。
隔天正要考試，桌上的書本堆得老高，整間屋子裡頭只有靜一個人，和存在在她意識中的「我」。
靜翻著很多的書和資料，然後演算數學，平常都很有精神的她，最近顯得很疲憊，她對所有的事都不再熱中。甚至有點茫然。
她的學業也退步了，數學和英文這些科目都越來越差，靠著社會和自然那些還能過得去的科目在撐著，才能勉強維持在前十五名。和國一的時候老是維持頂峰的情形已經完全不同。
「可是我很喜歡妳。」
「妳認為妳喜歡我，妳真的喜歡我嗎？」
靜回了我這句話。
「我……」
「這個世界讓我覺得好累。國一的時候還沒有覺得那麼累過。」
「沒有關係呀，考完之後會有很多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都是妳來享受，對不對？」
「不是這樣的，我並沒有這樣想！」
我為自己辯白，但是我又很難說出「完全不是這樣」之類的話。
的確所有和他人的交流，邀約出遊等等都是我在做，我也有了一群死黨，我們早就約好考完試之後要去哪裡玩。
我已經改變了過去那個孤癖的「靜」的人際關係。靜每次都把這些事情交給我，她覺得跟人交談是件讓她厭煩的事。在她的心裡頭，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好人」的存在，所有的人企求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她的榮耀，財富和其它的東西。
靜口中的「光環」，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討厭那些人，妳喜歡的話就讓妳去吧。」
我很難認可靜這樣的想法。我和大家都處得很快樂，也不相信其它人是因為某種目的而跟我在一起的，雖然學業退步了，大家還是一樣喜歡著我。
很多事情並不因為妳的外在因素而改變，無法接近的同學還是無法接近，不喜歡妳的同學就算妳考第一名也不會因此對妳而改觀。
所以就算妳的體育很好，功課也不錯，很會做美工和裁縫，家裡很有錢，想得到的遊戲妳都會玩，那又怎麼樣？那些都只是外殼。
外殼不會讓人喜歡，讓人喜歡的是你怎麼看待其它的人，有沒有勇氣去和他人交談，有沒有勇氣去坐在一群不認識的人中間說出自己的想法，有沒有即使被捉弄或者是看笑話也覺得沒有關係的心胸，有沒有……
靜她什麼也不知道！她在這方面是個白痴。總自以為成熟還是怎麼樣的。那樣根本就是愚蠢不是嗎？真正成熟的人並不是瞭解到什麼或是知道什麼，真正成熟的人是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妳覺得什麼事對妳來說才是妳感興趣的事？」
我沉著氣，問靜這個問題。
「Tears，妳說著喜歡我，妳的企圖也很明顯吧，妳要奪取我的所有。」
「妳要瓦解我的觀念和想法，要把我也變成妳。」
靜開始摔她手邊的的東西，對我怒吼。
「沒有這樣的事情。妳為什麼會這樣想呢？妳難道連「自己」都不信任嗎？」
「信任妳又怎麼樣？我們共享記憶又如何？Tears，看看妳自己，看看鏡子中的妳，鏡子中的妳是妳自己嗎？妳自己想也知道不是，妳就像是鏡子中的我，看起來雖然完全相同，實際上只是外表相同。」
「我能說妳是我自己嗎？妳能說妳是我嗎？」
靜繼續質問下去。我好像在鏡中看見了另一個自己，一個和靜不相同的我。
「我已經完了，我沒有辦法摧毀妳了。我的想法也快要不見了。假裝無知和假裝愚蠢習慣了以後，我就會完完全全的變成妳，然後原來的靜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Tears，這不是很好嗎？我連最後一枚光環也沒有了，我現在寫不出半點東西。又不會唸書。也沒有男生陪我。」
「別這麼說，不要這樣！」
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話安慰她，或許說什麼話都不對。靜的想法不是我能主導的事情。
對於另一個「自己」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絕望的無知。
「在妳的無知和愚蠢完全的奪走我之前。」
靜在房間裡面瘋狂的尋找著刀子。她有著強烈的死亡慾求。
她想要在我奪走她之前先殺死我。殺死「自己」。
為什麼所有的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不是給她帶來快樂的人嗎？
我不是深深的喜歡著她，愛著她的嗎？
「我要徹底的摧毀妳。」
靜走到鏡前，她的手上握著小刀，地上都是零亂的紙片和文具。幾個抽屜打開著，我看到我自己也在鏡前，在鏡子的另一端看著靜。
「對了，聽說妳很喜歡這個世界？我先告訴妳好了，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我覺得值得喜歡的事情，光環那些的我已經沒有了，妳帶給我的只有負擔。我也沒有興趣跟妳交的那些朋友在一起，我憑什麼作賤自己把身體交給妳？讓妳去享受妳喜歡的一切？」
靜用小刀指著自己的咽喉。
「只要毀了它，妳也會消失。」
「到另一個世界去吧，Tears。」
「不要這樣！」
我幾乎是發了狂似的，從鏡子的另一邊大喊。
※
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手上握著刀子，站在鏡前。
刀子擦到我的頸部，流出了一點點血，我抽起紙巾，將血跡擦乾。
我奪走了靜的意識，沒有她的叫喚，我就出來支配了她。
後來我才知道，靜在潛意識中是害怕死亡和疼痛的，她的身體會抗拒這些事的存在，即使她是敢拿著裁紙刀和各種利器對著自己身體的人。
那個時候我看著鏡子，然後我開始害怕，全身上下顫抖起來。我害怕著靜，在沒有這件事之前我都是喜歡她的，都是帶給她溫暖的人。
她要奪走我所有的事……
她只要摧毀我的身體的話，我擁有的快樂，各種想法和觀點，還有朋友，通通都會在她的利刃底下消失。
現在她沉睡了，什麼時候她還會再出來呢？
為何有人要這樣對待「自己」？
鏡中的我像是靜，她在告訴著她並不是我，她和我共存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她要毀去我，只要下次出現一定會做到，她要摧毀我，她不喜歡我，無論我多喜歡她都一樣，她認為我是有企圖的人，要奪走她的一切，她……
「別開玩笑了！」
我扔下刀子，拳頭重重的打在鏡面上，碎裂的鏡片刺痛了我的手指。
整個左手上都是赤紅的血。它們從指縫間滑下。
鏡中的我隨著裂痕分裂成成千上百個我，落地的鏡片也映出一個個我。每個我都在凝望著我，他們說著他們不是我，他們說著他們不喜歡我，他們說著他們要毀掉我。
我用腳再踩碎那些鏡片，直到它們徹底的碎裂為止。
※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像是瘋了似的摧毀那些可以映照出自己的東西，我好害怕看到「她」，我打破女生廁所的鏡子，打破玻璃，甚至我還用已經傷到不能再受傷的拳頭去擊打水面。我歇斯底里的恐懼著，恐懼她從鏡中出來再度支配我。
靜始終於沒有再出現，而我因為瘋狂的行為被迫休學。接受精神治療。
在那裡我又見到老醫生。我的左手已經綁上了重重的繃帶而不能動彈，還剩下右手。為了防止靜再度出現，我就算雙手都廢掉了也無所謂。
「妳覺得她真的會奪走妳的生命嗎？」醫生問我這個問題。
「等到她下次支配我的時候，我就會死去。她會從鏡子裡面出來支配我。」
「醫生，我不懂，我那麼喜歡她，她為何會這樣對我？」
「我知道我這樣很瘋狂，我這樣做……」
「但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我好害怕再看到她。」
我掩著臉哭了起來，這不是第一次哭了。每次想到靜的事，我就會哭得滿臉都是淚水。我在夢裡面也夢到過靜拿著刀子指著我，說她很痛苦，她要毀滅我。
「Tears。」醫生對我說﹕「妳覺得換個環境怎麼樣？」
「換個環境……嗎？」
「經濟上沒有問題的話，我們幫妳做個安排。」
國二下，在第二個夏季開始之前，我到了「媽媽」的家裡。
而我在那裡碰到了「雅」。一個和我共存三年的女孩。
※
媽媽是個很好的人，雖然講話挺不客氣，我第一天到她家的時候，她看到我的手這樣，就直接跟我說了一句﹕
「妳不要搥我們家的電視，電視是很硬的。」
「哼。又不是我喜歡搥。」
我在醫院裡頭被擋過好幾次，現在我雙手都綁了繃帶，右手也縫了幾針。
雖然知道自己病了，但是我還是害怕，我看到窗玻璃都會去砸，用手砸不破的話就用東西去丟。丟到從那裡頭看不到任何影像為止。
「喂，妳真的那麼害怕看到妳自己嗎？」
「那是靜，她一出來就要奪取我的生命。」
「如果我告訴妳她不是靜呢？」
媽媽對我微笑，她直接拿起鏡子到我的面前。
「妳……」
失去雙手的我，用頭部朝著鏡子撞去，靜在鏡子的另一端握著刀子，還是停在那天晚上的景象。就在這個時候，我卻撲了個空，媽媽把「鏡子」給舉起來。翻過
另一面。
「雅，看仔細一點。」
「雅？」
那不是「鏡子」是我的照片。我在病歷卡上的照片，媽媽把它放大貼在那上面。上面的我笑得很開心，好像我在學校時平常的樣子，要是沒有鏡子和玻璃，沒有人看得出我的瘋狂。
不知道為什麼，她也是「我」。
她是很開心的看著「我」的我，我可以喜歡她，她也會好好的喜歡著我。
她的笑容不會變，永遠都是那樣溫柔的看著我。
她是愉悅的我，歡喜的我，她是我的朋友，我看到她不會覺得害怕和畏懼，她不會傷害我，不會說著要死去什麼的，她能認同我的想法和價值。
「她叫做雅嗎？」
「妳就叫做雅呀，到我們家的新名字。」
「媽媽，我是在問她……」
我指著我的照片。
「她也是我，所以我不用害怕，對不對？」
「對哦，妳不用害怕。」
媽媽好像知道我的想法似的，也許這是她預先的安排。也許這是一種治療的方式。
不管怎麼樣，那天晚上我還是夢到了靜。靜又出現在我的夢裡。
※
「沒想到那個人居然要用這種方法對付我，她要讓妳繼續耍笨下去嗎？」
我聽到靜對我說。
我看見我在公園裡，公園裡頭有面鏡子，鏡子的後方是一座大鐘。靜就站在鏡子的上面，從上面往下看著我。
「Tears，妳已經被我逼瘋了，我不用刀子就毀了妳妳知道嗎？」
「我已經很難再對妳說出喜歡。對不起。」
「妳要做的也是毀掉我。我告訴妳，我自己跟瑤那個女人早就談過了，在妳昏昏沉沉不醒人事的時候。」
「瑤……是誰？」
「很好，不知道就算了。妳什麼也不知道最好。」
靜從夜空中消失。
「Tears，我要讓調律開始，讓妳徹底的忘記痛苦。」
「我們都休息吧，已經夠了。」
※
同樣的時刻，同樣的大鐘。
我望著在半空中的靜。我們陷入了沉默的對峙。
不管是我或者是靜，都沒有辦法掌控全局。我們陷入了自己的死胡同，在鏡裡和鏡外互相凝望著對方。沒有人能動手打破那面充滿虛象的鏡子。
「我不會把屬於妳的東西還給妳，親愛的Tears。調律開始只是要讓我們休息，這並不表示我放棄毀去妳這件事。」
「妳為什麼要讓自己受這麼重的傷……」
「那是雅割的，妳還不明白嗎？她討厭我！只喜歡妳！」
靜一步步的靠近我，我發現我無路可退，也沒有辦法後退。
「Tears！過了這些年來妳還是毫無改變。」
「妳還是不成熟，不知道怎麼包容我。」
我看到鏡子裡頭呈現出了影像，「外面」的世界在鏡中像是電視畫面般的展現出來。鏡中的我手上握著一根鐵條，尖利的鐵條尖端正對著自己的心口。
我在鏡中看見葉，葉握著我的手，他死命的握著我要用鐵條刺進心口的雙手。
這樣的場景好像在哪裡看過似的，我模模糊糊的記得葉握住我的手，在我要再度砸毀鏡子的時候，他把我的手腕緊緊的扣住，可是卻擋不住我。
他太虛弱了。我看到鏡子碎片飛到他的身上，他的手上也沾上了血，跟我一樣得包上繃帶。說著要保護我的他在Tears瘋狂的那個時候又再度回來，可是他還是沒有力量阻擋住我。
那太勉強了，對於純潔而天真的他，太勉強了。
雅不喜歡他，雅應該在心理上就否定他可以成功的做到什麼事吧。
也可能並不是否定，而是下意識的不想要這個男孩受傷。他是保持住我心裡頭那一點純潔美好感覺的防線。只要我去碰他的話將一切崩壞殆盡。
「妳在期待那個男孩能幫妳什麼？」
「妳以為別人能幫妳走出痛苦嗎？」
為什麼要這樣傷人呢？靜？
妳缺乏的是別人的關愛，所以創造出了我，可是失去自信的妳又讓我覺得害怕，於是我又創造出了雅來保護我自己，然後妳就在我們兩個的共存之下沉睡著。
沉睡醒來的妳，目標卻還是我。
妳把跟我的關係視為妳的戰爭。妳和我一樣都在迷惘，迷惘著鏡裡和鏡外的世界。
「痛苦是妳自己要走出來的……」
「靜，走過來吧。」
我對她微笑。伸出了手。
「走過來，無論妳想對我怎麼做，都走過來吧。」
(靜，我也不在意哦。)
我也聽到了雅的聲音，雅在我身後出現。從後面緊緊的摟住我。
「Tears的幻覺。」
靜伸出手指，指著我身後的雅。
「妳知道妳為什麼永遠也比不上Tears嗎？讓我來告訴妳，妳是Tears的幻覺，是她心裡頭用來安慰自己的工具，Tears沒有了我，卻想要有保護人和照顧人的虛幻感，所以她才需要妳。」
「那又如何呢？靜。」
雅從我身後走出來，她的眼神對上靜輕蔑的眼神。
「我不只是她的幻覺，也不只是和她共存的女孩子，我是她的朋友，我和Tears喜歡著不同的男生，想著不同的事物，我也沒有她的機智，活潑和可愛。表面上我是比不上Tears的，而且處處要她幫忙，要她支持。妳可以說我是Tears的影子，表達著某部份的她，也可以說我是妳的影子，表達著某部份的妳。」
雅向靜走去，她的身子卻擦過靜的身邊。
「只是靜……」
「我也是妳自己，當妳付出真心的時候，妳有必要欺騙妳自己嗎？」
「妳有必要欺騙自己是為了慾求和溫暖而接近那個男孩子的嗎？」
「妳到底是怎麼想呢？靜。」
「我也不想傷害妳，我何必傷害我自己？」
靜突然握住了雅的手腕。她緊緊扣住向前走去的雅。
「妳這樣質問我，對妳來說有何意義？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創造出妳！妳根本就只是Tears的一部份，與我無關！」
「我也是妳的一部份，因為Tears也是妳的一部份……」
「妳住口！我要在這裡毀掉妳們，實現預言的結局！」
「這是妳希望的嗎？」
雅轉了個身，緊緊抱住靜。
「Tears。」雅朝我招手。
「妳要做什麼？放開我！」靜想要掙脫開雅的擁抱。
我聽到了雅的聲音，她在我眼前，卻也在我心裡。
(Tears，過來哦。)
(我們一起抱住小靜。)
(妳一直很想這麼做對不對？緊緊的摟住小靜。像剛開始一樣關愛她。)
(妳要是不敢抱她的話，就由我們一起來吧。)
(就由我們……)
「滾開！」
靜對雅大喊。
「妳們不要做這種虛假的事了！」
「妳們終究會背叛我，取代我！」
「用妳們那種幼稚和自以為是的想法，以為天底下的人都是好人，以為所有的人都不會背叛妳們，都不會讓妳們痛苦。」
「妳們以為有誰真心的對妳們的嗎？」
我慢慢的走近靜。一股冷氣滲透進我的心口。我彷彿看到鏡子在我眼前碎裂成千萬片。我看到了過去的那個猛用拳頭打碎鏡子的我，直到我忘記靜的存在，直到雅跟我在一起歡笑的日子開始，我才變成了一個外界所謂「正常」的女孩。
「妳是真心對我們的呀。」
「別開玩笑了！」
靜的手上多出了鐵條，她用鐵條指著自己的心口。
「只有我的真心有什麼用？我跟妳們是完全相同的人！」
我繼續朝她走近，碎鏡的意象一直在我腦中迴蕩。四週的世界裂解成千萬個我，我握起拳頭，抵擋著這樣的恐懼。
「妳並沒有用妳的真心對待自己。」
「其實妳跟我們想的是相同的對不對？」
我聽到雅在靜的耳邊低語。
我會不會毀了靜？我的手還會不會像過去那樣再打破鏡子？
(Tears不可以再打破鏡子哦。)
(因為我也住在鏡子裡面呀。)
雅的聲音好像在這樣告訴著我。
「雅，我好害怕……」
(靜她不是這樣的女孩，Tears，妳牽動著靜哦。)
(不要只說著妳喜歡靜。)
(那樣對她來說是不夠的。)
(Tears，妳知道嗎？)
(瑤也很關心我。還有我身邊的同學也是。)
(三年了，就算她們真的有什麼企圖……)
(那也早該表現出來了。)
我聽到靜的聲音和雅的聲音混合。在我腦中迴盪，宛如石子打入水中般，產生陣陣的波紋，水面上的「自己」也因此而扭曲在波紋之中，接著又回復成原來的樣子，我對「自己」微笑，她也對我微笑。
(Tears，妳看過曲面鏡嗎？凹的或凸的。)
(照出的自己都會變形，因為鏡子控制著鏡中的妳。)
(就像被石頭砸中的水面似的。可是，那是虛像。)
(那不是妳。)
(真正的妳是什麼樣子的呢？妳要去除那些扭曲的虛像，甚至連左右相反的感覺都要去掉，照片也許比起鏡子還要真實，可是透過鏡頭，妳還是看不到完整的妳。)
(她們都不是妳，Tears。)
「媽媽？」
媽媽的聲音嗎？是靜的聲音，還是葉的聲音？
(所以妳要把她們當做另一個不同的自己來對待……)
(不要以為所有的人都會聽妳的話，不要以為妳愛她們她們就會對等的愛妳，妳千萬要小心，媽媽會在身邊支持著妳，媽媽會緊緊的握著妳的手。)
「難道我連雅都不能相信嗎？我也不能相信靜？」
這真的是媽媽的聲音？她會這樣告訴我？
(並不是不能相信，而是每個人，都不只一個「本心」)
(妳可能真心的愛著很多的事物，也可能對一件事物同時有著正反面的看法，妳的意識也會衝突，並不是好的意識就會得勝。甚至沒有所謂好或壞的意識。)
(她們就是妳的這些意識獨立而成的，妳們現在很接近很接近，越接近衝突就會越厲害，妳要懂得體貼「自己」的想法，然後從不同的曲面鏡和拍成各色各樣的照片裡頭看出自己的「本心」)
(也就是自己最想要的事物。)
我握緊左手，左手上傳來媽媽的溫暖。
※
(記得我告訴過妳的嗎？)
接著我又聽到葉的聲音，不知道像是在對靜說，還是在對我說。
「告訴過我你會保護我？」
(告訴過妳關於鏡之預言的真相，Tears，妳記得我們怎麼討論出妳的名字的？)
葉的手牽著我的右手，在課堂上，那隻手也握過雅的手。
我感到兩股溫暖包圍著我的雙手，接著交錯，滲透到我的身體裡。
我前進的腳步開始加快了，抱著靜的雅也抱得越來越緊。
靜不再移動，她只是閉上眼睛，像是聆聽著遠處傳來的聲音。
「我記得。」
我聽到靜吐出這句話。
「我記的很清楚，我說過我想成為像Tears那樣的女孩。」
「也許我是在假裝成熟吧，我總是以為怎樣想，怎樣做才是舉起成熟的大旗，我一直在想要怎麼樣比那些孩子們更加成熟。甚至比討厭的男人，成人更加成熟，為了鄙視他們，我必須不在乎所有的事，考量所有人的企圖。」
「所以我自以為站在高處，四週圍冷得要命，冷到我必須找人來取暖。」
「你開心了吧，Tears。」
「我的確想成為像妳這樣的人。我需要偶爾無知，偶爾裝傻來換取溫暖和他人的喜愛，這樣我才不會在惡心的性愛中疼痛而死，可是妳不要以為……」
「不要再說了哦。」
雅掩住靜的雙唇。
「靜，妳喜歡這樣的，妳喜歡像現在這樣的。」
「妳喜歡媽媽，喜歡我，喜歡其它的人和事，妳和Tears一樣認為所有的人都是好人，好人就算是假裝的，也不可能假裝三年以上，妳不是也這樣想著嗎？」
小葉的溫暖也落到我的手中。
雙手握著溫暖的我，才發現原來他們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兩個人。
雖然老是講話很不客氣，卻緊緊的守候著我的「媽媽」，每天晚上我們都在餐桌上鬥嘴聊天，快樂而且充滿家人的感覺。
保護著我的小葉，他這次終於做到了，即使受到我的羞辱，他卻還是守候著我，就算總是不被我喜歡，就算對自己沒有自信，使得他在體育上表現得不好，卻為了我發揮出最大的力量。
要不是那天他到語言教室來救我，也許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
要不是他曾經在課堂上牽住雅的手，我可能在那時就暈倒了。
要不是他曾在公園裡，和我敘述著故事，根本就不會有現在的我。
我現在應該還在某個地方，跟著一群惡心的男人打滾。或者是用刀子刺死自己，也可能就從高樓墜下，粉身碎骨不見蹤影。
沒有他的話，我沒有辦法活到今天。
「等到我順利的擺脫了痛苦……」
「我就把獎品送給你。」
我終於走近了靜，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沒來由的止住了。
※
(Tears，妳只能走到這裡哦。)
「雅？」
(請妳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聽到雅的聲音，那個聲音扭曲著，有點和靜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妳怎麼了？雅。」
(妳喜歡的，是小葉還是籃球隊的翔？)
「我……」
雅，妳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難不成妳……
(告訴我！Tears！)
「我喜歡小葉。」
我告訴雅。
「妳也喜歡著他的吧，沒有他的話，我們就……」
(恩人和情人是兩回事，Tears。)
「對呀，Tears。妳喜歡那個沒用的小男生嗎？」
靜張開雙唇，我看見雅的手鬆了，她放開了靜的身體。
「Tears，我很喜歡妳。」雅對我微笑﹕「我一直一直很喜歡妳。」
我感覺不到雅的聲音在我心中，感覺不到靜的聲音，她們都從我的心口離開了。飛到了外面，飛到了鏡前。
「雅，為什麼？」
雅的表情第一次讓我這麼害怕，她的表情，她的聲音一點也不像原來的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媽媽！小葉！
你們不是也都支持著雅嗎？雅也不是都喜歡著你們嗎？
「Tears，問問妳自己，妳到底喜歡誰！」
「妳喜歡那個男孩只是個幻象，他根本保護不了妳，根本不能給妳安全感，唯一真正肯定我的人，只有籃球隊的他。」
「要不是為了他，妳現在早就被靜給控制住了，妳還會站在這裡嗎？」
雅站在我的面前，質問著我。
「Tears！我一直輸給妳，一直覺得我不如妳，醫生也告訴我說我會被妳給整合掉。這沒關係，我都可以接受！我也的確在很多方面比不上妳，可是我絕對不會徹底的輸給妳！」
「雅，不要再說了。」
不要……不要再這樣說！這不是我認識的雅，不是她！
雅不會恨我，她不懂得憎恨，連靜都認為她無法吐出恨這個字。雅是多單純的女孩子，單純到她不懂得嫉妒，就算是靜做了那樣的事，她也只會向我求救，而不會去恨靜。
「靜！妳說呢？」
「我完全同意妳的說法，雅。」
靜甩開雅的身子，脫下血跡斑斑的國中制服。
「我不再是調律者，Tears，我也不再是鏡中的妳。」
「妳沒記住媽媽的話嗎？媽媽告訴過妳什麼事？」
「自己想一廂情願的行動的話……結果妳也知道的，對不對？」
雅赤裸著上身，那根鐵條又再度出現在她的手掌心。
我覺得我右手的溫暖失去了，葉的手落了下來。他不見了。
他怎麼了？我又傷害他了？
我是不是用鐵條刮傷他？還是用玻璃之類的利器弄傷他的臉？同樣的事是不是還會再發生？
我還會再遺忘他嗎？最後只會留下一股溫暖的感覺而什麼也不剩？
然後另一個我還會再羞辱他，同樣的事情繼續進行下去。我還是走不出來，走不出這個無盡的迴圈，到我老死，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改變。
「罪惡感也不是愛，Tears，別搞錯了。」
雅突然從後面摟著我。與其說是摟著，不如說是架著我的身體。
「依靠的感覺才是愛。」
「受肯定的感覺才是愛。」
「妳看看，那樣一個肩膀比妳還窄小的男孩，怎麼能跟妳說得上什麼是愛呢？」
「妳誤解了愛這件事，Tears。」
「愛的一半是心靈，另一半是肉體。」
靜朝著我走過來，她的鐵條離我越來越近。
一念之間。所有的「我」都拿著刀刃指向我。
「Tears，我要讓調律開始……」
我想起靜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妳要記住，她們都不是妳，妳要從裡頭去找出自己的本心。」
「我的本心？」
我的本心是什麼？
我的本心是所有人加起來的願望，可是我的力量有限，不可能滿足所有的願望。所以就算再喜歡，也必須做出割捨和抉擇。
割捨和抉擇就是和另一個自我對抗的過程。
總要有人犧牲。
只是那個人，不會是我。
不會是我！
「雅，靜。」
我冒出這句話來。
「抱歉。」
我奮力的掙脫了纏住我的雅，我感覺到支配全身的力量在我身上流竄，眼前的景象裂解然後燃燒，被吸進那個名為鏡子的黑洞。
公園，幻象，照片，過往，眼前的雅和靜。還有吵雜的聲音。
「我必須做出選擇。」
像是第一次抽過要刺我的那個女孩手上的刀刃，我抽下靜手上的鐵條，用力的將它朝鏡像的黑洞丟去。
我的眼前終於亮了起來，幻象消失，千萬片鏡子碎片從天空落下，我感到有股溫暖保護著我，緊握著我的雙手，血濺在我的衣服上，身上，像是雨點似的潑出。
接著，我就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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