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的場合】

晚上七點,學校的泳池。

雅還是跟我共存的狀態,她很安靜,給我的感覺像是快要死了,或者是某種絕望的情況。覺得「一切都讓給我就好了」的那種劣等感,還是在她的身上揮之不去。

不管是跟Tears或是跟我相處,結果都是完全相同。雅永遠也查覺不到自己的優點,所以她注定被兼併,整合或是消滅。

她難道不懂得什麼叫做嫉妒和憎恨嗎?為什麼她不會恨Tears?

「雅,妳來了?」

「我在這邊等了一段時間了。」

「妳……」

「怎麼了?」

如我預料,他盯著我的泳裝看。

這並不是一套特別暴露的泳裝,只是它很緊,它是我國中時候的尺寸,晚上我從衣櫃裡頭把它找出來套到身上去的時候,感覺胸口悶的快要窒息。

可是我也沒時間再找其它的泳裝,幸好我不是雅,雅要是穿上這樣的衣服,她一定會羞得縮進被窩裡頭去。不用說下水去泳池裡了,她連穿也不敢穿。

我也不打算再去弄新的泳裝,因為它有一種意外的效果,無論我怎麼遮掩也沒用,它緊束的程度,讓我覺得自己的上半身近乎全裸。

「在獵物面前,是不需要羞恥的。」

我就讓他的眼光掃瞄著我的全身,絲毫不害羞。

這是我獲得「獵物」的定律,所有我想要的男人,沒有我得不到的。

「不要一直看我啦。」

我彎下腰,將雙手貼在膝上,和他面對面。

「對……對不起。」

「因為我太可愛了?」

我眨了眨眼睛,配合彎腰的動作,我的雙手更突顯了我胸前的曲線。

他的臉朝旁邊偏過去,避開了我給他的刺激。

還真是可愛的男生呢。

我不會忘記我當初是怎麼把別的女孩的男人給搞到手的,男人都是很脆弱的動物,意志就算再怎麼堅定,最後都會敗於誘惑之下。

「我們游泳吧,游泳。」

「好呀好呀,只是不可以一直盯著我看喔。」

我嘟起嘴來,假裝生氣的樣子。

「妳很漂亮,所以……」

「哼,真討厭,誰不知道你在看哪裡呀,人家的泳裝太小了啦。」

「我們還是快點去游泳吧,啊,妳學游泳學多久了,要不要我教妳呢?」

還真是會轉移話題。

「你真的要教我嗎?很可疑。」

我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

「沒,沒有啦,我只是問看看。」

看到一個大男生害羞成這樣,我實在覺得很想笑。

「不用啦,我很會游。」

我拍拍他的肩膀。

「不過溺水的話,記得要抱我起來做人工呼吸。」

看他的臉比豬肝還紅,我掩起嘴偷偷的笑起來,差點沒在泳池旁邊大笑破壞了我的形象。



說實在我很久沒游泳,一些基本的動作都忘得差不多了。換氣也不太會換,再加上中看不中用的超緊泳裝,逼得我才游沒多久就匆忙的浮上水面,坐在泳池邊。

「妳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剛剛不小心喝到了一點水。」我踢踢池畔的水,濺起雪白的浪花﹕「很久沒游了,所以有點不舒服。」

「我是不是太勉強妳了?」

謝謝你呢,真是關心我。

可惜我不值得你這樣關心。

「不會呀,都是我自己願意做的。游泳,送毛巾和便當,便當也是我提出來的不是嗎?不是因為聽你的要求才特別做的。」

「那是因為我的同學瞎起鬨,才讓妳這樣費心,妳用不著配合我而特別做任何事呀,要是因為這樣生病的話,我會覺得很難過。」

「會嗎?」

我仰頭看著天空,室內泳池的遮雨棚上,皎潔的明月才剛剛露臉。

雅,妳是星星,而我是月光。

習慣於星光的人,會覺得星星要發出像是月亮般的光芒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我覺得白天的妳和晚上的妳有點不同。」

「白天的我很糟吧,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白天的妳很漂亮。」

他竟然吐出這句話。

「比現在的妳還要漂亮。」



怎麼可能?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也比雅來得有魅力,比她有自信而且更吸引人,會做便當,會游泳,還知道要怎麼樣吸引你的目光,為什麼我會輸給她?

「真的嗎?」

「對不起,說這種話有點奇怪。」

「沒關係的。我只是想知道,白天的我哪裡吸引你呢?」

「雖然白天的妳感覺沒有現在來得迷人,但是有種……說不上來的氣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覺得現在的妳好像花了不少心力,很認真的為我想,可是卻不像白天那樣,有種自然的氣質。」

他頓了頓,樣子有點為難。

「對不起,我表達得不好,妳真的很盡力,也……」

「不過我希望妳表現出原來的自己就好了。」

(Tears……)

雅終於發出了聲音。

「妳很高興吧,妳贏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雅急忙為自己辯護著。

「那剛剛為什麼都不說話呢?」我說﹕「在他的眼中,你比我還真實,還純真美好,他是個會看人的孩子,可以看得出我的污穢,虛偽和作假。」

(Tears,不要這樣說!)

「妳快樂的話就大聲笑我,用不著偽裝悲傷。」我冷冷的對雅說﹕「反正,妳再有氣質,再純潔,再高貴也沒用,他終究還是我的。」

(我沒有這意思!沒有!)

雅的嘶喊中帶著哭泣的嗓音。

她的心裡頭很複雜吧,受到喜歡的男孩肯定,卻又被她的另一個自己,長期喜歡著,陪伴著她的Tears所刺傷。

「沒有關係哦,來。」

我對著他伸出手。緊緊的拉住他的左手,大概是因為我突然拉住他手的緣故,他的臉又開始紅了。

「我們要去哪裡?」

「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說,只有我們兩個能聽。」



我拉著他到池邊的更衣室去。

泳池裡的人不多,會再進來這裡的人大概也不太多吧,晚上的泳池是個不錯的地方。

他的身體上都是透明的水珠,閃閃的發著光,強健的體魄,寬闊的胸膛和肩膀,剛從泳池中出來的他顯得十分吸引人,即使長得並不帥,光是那樣的體魄就能迷倒很多女孩子。

雅,妳真是幸福。

柔弱的妳靠在他身邊,一定像小鳥依人般的可愛,妳可以不需要我,也不需要Tears,只要靠著他就可以幫妳走出痛苦。

可惜那是妳的妄想。

我會把這個堂堂七尺之軀的男孩摧毀,沒多久他就會瘋狂的戀上我的肉體,失去理智和尊嚴,而妳不只是沒有黑夜,也將失去白天,我要撕裂妳戀著的人,讓妳陷入永遠的孤獨。

我不會輸給妳。

「來這裡,要跟我說什麼?」

「我愛你,能讓我緊緊的抱著你嗎?」

他先是驚訝,會驚訝是當然的,任何一個男生都不會覺得這是真的,前幾天還跟自己曖昧著的女孩,突然說出如此大膽的話語。

「這是……」

「不是開玩笑,不是。」

我的臉頰貼上他的胸膛,男性結實堅硬的胸膛上,帶著微微的汗水味和泳池的消毒水味,當臉頰輕輕的摩擦著他的肌膚的時候,上面的細毛和體味也同時刺激著我的感官,我將溼潤的手臂也放在他的胸口摩擦著,劇烈的心跳鼓動震得我的心也跟著瘋狂的跳動起來。

「你愛我嗎?愛我的話就抱住我,吻我,撫摸我的身體和肌膚,我好愛好愛你,好想占有你的一切,好想親吻你的全身,直到我自己也融解在你的擁抱和熱吻之中。」

「摟住我,請緊緊的摟住我。」

我開始用舌頭舐著他的胸前,讓纖細的毛髮和汗味瓦解我的味覺,鹹鹹苦苦的汗水讓我的舌尖興奮得顫抖,他厚實的雙手也搭上了我的肩膀,我柔弱的雙肩完全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

薄薄的泳裝已經擋不住我的慾望和熱情,我的雙乳也在他的身上搓揉著,交纏的愛慾麻醉了我的感官,我幾乎再也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

(Tears……)

(妳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為什麼妳要這樣做呢?為什麼?)

慾望燃燒著我的軀體,雅的聲音在情慾的火燄下顯得微弱,我將舌尖伸入他的口中,唾液與舌滾燙的纏繞著,熱情的吻使得我們的理性近乎崩解。

「妳輸了,雅。」

「妳最後還是會輸給我。」

我的肢體驕傲的向她這樣宣稱。

「妳們沒有人比得上我,妳們根本就只是我的所有物。」

(妳不是Tears!)

(Tears不會像妳這麼悲哀,這麼孤獨,Tears不像妳這樣要靠著別人的肉體證明自己的存在,Tears根本不可能這樣做!)

(妳到底是誰?)

「來不及了,雅。」

他的手扯下了我那套窄小的泳裝肩帶,粗厚的手掌揉著我的鎖骨,前胸,被拘束已久的雙乳即將解放出來,接受著他的愛撫,溫暖,溼潤的唇和熱情的舌。

三年了,已經三年了。

我的夢就要實現了,有人愛我,需要我,臣服於我,沒有我就活不下去的狂戀。

(Tears,妳在哪裡?)

(我不要!不要變成這樣!)

(妳不是都會陪著我的嗎?求求妳,求求妳保護我!)

「呀!」

我的身體突然像撕裂似的劇痛。

不知道從哪裡發出的疼痛。比任何刀子劃過身體都還要痛上百倍的刺痛感凌遲著我的全身。每條神經都像是被切割和刺穿般。

從來,從來沒有那麼痛過。

我痛得近乎昏厥,視線整個模糊,眼前的東西再也看不清楚了。

【Tears的場合】

唉,我的名節已經不保了。

把制服整齊的穿好,我走出了游泳池的大門。頭痛得簡直快要炸了,只知道我好像是穿著泳裝暈倒在一個男人的懷裡,還好那位同學算是正人君子,沒有再對快要暈死掉的我做什麼事情。

實在是丟臉得可以了。

我好像是聽到雅的叫聲才又奪回了身體的支配權,但是這次……

我好像把一些記憶攪在一起了,只是那些記憶都不太完整,今天是幾月幾號?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我為什麼又會拿出國中時代的泳裝?

國中時代的泳裝?我國中的時候有穿過這套泳裝嗎?十四歲以前?

好像是被關在地洞裡頭出來不知道現在是民國幾年一樣,真是受不了。

對對,我想起一些事。我上次會消失的原因是因為「木星」問我說「我是誰」的關係。而我無法回答他,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是誰。

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很簡單才對呀,根本就沒有必要迷惘。

我就是我自己,不只是Tears而已。

所以他說「我不像原來設定的Tears」,我應該一點也無須遲疑的回答他才對。

當時怎麼會那麼笨呢?竟然笨到好像被唬住似的,然後我好像做了什麼奇怪的事。我似乎放棄了自己,在這之後,我所有的事情都記不清楚了。

「神經病。」

現在沒有半個人了,雅的聲音也不見了,每次她總是不知道從哪裡呼叫我,把我給叫出來之後自己就消失,那個之前挑戰我,想要取代我的靜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要先回家嗎?還是……

還是去店裡頭找老闆娘,問看看我這幾天翹班會怎麼樣?

可是我好像記得我去過店裡上班。所以,所以應該沒事吧。

走出校門,我才看見我的機車停在門外,車上坐的竟然是我的老媽。還有被她載著的「木星」。

「媽,妳怎麼會在這裡?而且還騎我的車!」

「借我騎一下有什麼不行?媽媽很久沒騎機車了,缺乏運動的話就會全身酸痛。」

老媽看起來還是挺開心的樣子,可見我這幾天沒有做出什麼怪事。

不過我好像做出很多怪事她還是會很開心……

所以這點很難確定。

「好吧好吧,那我不問妳這個問題,我問妳別的問題好了,現在是幾月幾號?「木星」為什麼會跟妳在一起?我這幾天有沒有做什麼怪事?還有我的記憶亂七八糟的,我國中的時候有買過這麼惡心的泳裝嗎?我為什麼會跟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在黑黑的更衣室裡面?」

「Tears,妳不要一次問媽媽這麼多問題!妳以為媽媽是賣蟠龍花瓶的嗎?可以一次回答妳兩百個問題?」

「那……那我要問什麼嘛。」

「我先解釋我和小葉為什麼會在這裡好了,我跟小葉打賭,看看妳會不會衣衫凌亂的被男人給抱出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就撤收,讓他照顧妳的下半輩子。」

「喂,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妳現在看起來好好的沒事,而且還活潑的不得了。」

「所以媽媽妳覺得很可惜,女兒沒有被嫁掉?」

「不不,媽媽覺得可惜的地方是妳都穿那種泳裝了還吸引不了男人。」

「哼,我下次就脫光光去裸泳。」

我把泳衣丟在地上。什麼嘛,她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泳衣還被脫掉快要一半嗎?我大概早就被那個男生摸光光了,也可能是變態靜動手幫我投懷送抱的,我怎麼想也想不出雅或者是其它人會幹出這種事情來。

「好了好了,媽媽不跟妳開玩笑了。」

媽媽從機車上下來,緊緊的把我給抱住。

「Tears,媽媽等妳回來等好久了。」



我慢慢搞清楚了一些情況,靜在這段時間內控制了我的身體,或者說是「回到」我的身體吧,她欺騙雅,讓雅誤認為她是我。然後又和雅搶男人。大意就是這樣。

「笨蛋雅,我和那個垃圾差那麼多,她怎麼會分不清楚?」

「怎麼有人自己罵自己是垃圾。」

「要不是我不想再吃藥,我真想把她吃藥吃死掉。」

「笨女兒,妳再給我亂用藥試試看,妳們都喜歡亂用藥。之前那個雅……」

「她威脅要把全部的藥都給吃下去。」

「妳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知道。」

這個回答很怪,但是的確是如此。

雅好像把她的部份記憶交給了我,還有一些讓我心頭隱隱作痛的事物,雅是喜歡那個男孩的,她那個時候對我的感覺很複雜。

可是不管怎麼複雜,她的心裡頭卻從來沒有恨這個字。

她不會恨我,即使真的是我奪走了她心愛的東西。

「笨蛋雅,妳不可以消失,千萬千萬不可以消失。」

我在心裡頭默念著,在呼喚我的名字的那一瞬間,她把她的愛,她的恨,她的痛苦和快樂都已經完完全全的交給了我。

這樣的雅,也許將永遠在我的心裡頭沉睡不醒。

「在想雅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覺得她好像……」

「她不會那麼早走,雅不是這樣的孩子。」

「媽……」

「Tears,因為妳順利回來了,媽媽就把一些妳應該知道的事情告訴妳。」

「現在可以嗎?」

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木星」終於說了一句話。

「現在可以,雅選擇了她。她要是沒有足夠的意志的話,以後還會不斷再發生類似的事情,靜會一直挑戰著她。」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靜。」

「我知道你很擔心他,你也很喜歡她。可是把自己的意志完全分裂出來的靜,只是想實現她的故事和滿足慾望的孩子而已。」

「媽媽,妳知道靜的事?」

我終於忍不住插進這段談話。

「傻女兒,以前我和妳爸都一直迴避著妳十四歲以前的話題對不對?」

「對呀,你們都很小氣不肯跟我說。」

「那是因為時機還沒到,我們怕靜又突然醒來,然後她的支配超出我們能控制的範圍。也許我和妳爸也一直在逃避著,希望妳和雅這樣的日子能平平穩穩的過下去,撐多久就算多久,屬於靜的部份遲早會被妳們給遺忘。」

「可是她也是我們的一部份呀。」

「是妳們的一部份沒錯,卻是問題最大的一部份。她從塑造出妳們的循環規則之後,就開始躲在妳們的身後不再出來。」



我又知道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平常治療我的那個心理醫生糟老頭。他主張我的人格會自行合併,他看好我跟雅的合併,並認為靜的人格會自己消失。只要我們都不去引發和觸碰她的事情,她就不會再出現。

媽媽,應該不是我的親生媽媽,不過是不是親生的那不重要,我從有意識開始就以為我是撿來的,重要的是她很照顧我。

她主張在適當的時機把靜給挖出來,在我們的情況穩定了幾年之後,她每天和我在一起,認為我比較像是整合者,足以對抗和包容過去受盡創傷的靜。

可是無論是誰,都沒有人希望靜太早出來,或者是說所有幫助我的人都在逃避著靜的出現,靜塑造了我們之後就躲在我們身後沉眠。她用我們的人格來讓她覺得安適和純潔,她用我們之間的溫暖來讓她不去企求外面的溫暖。

「我們還是不要去刺激她,做長期的觀察。」

醫生和我媽媽都這樣主張,於是在三年前的今天,我來到了這個寄養家庭,媽媽也就是當時最關心我的一位醫師。據說靜也非常的信任她。把她當成朋友來看待。

我一直覺得我們開始有記憶的時候是十四歲,其實那是靜給我們的「設定」,我們真正誕生是在靜十五歲的時候。

「難怪我可以考駕照。」

「妳沒問題吧。」

「雅的話就會有問題,我才不會呢,妳以為我會認為妳不是我親生媽媽就不愛妳嗎?妳是我最喜歡最喜歡的媽媽。」

「嘴巴甜到可以塞麥芽糖,為什麼不會去吊男人?」

「喂!」

我和媽媽的對話模式還是一個樣,她老愛消遣我。

這一點也不因為我們「是不是親生的」,而有所改變。

「話說回來妳考駕照是很危險的事。」媽媽說﹕「妳要是在騎車騎到一半突然轉換成雅怎麼辦?雅又不會騎車。這就是我不喜歡妳半夜偷偷騎車跑出去的原因。」

「可是我都沒事……」

「那是妳最近幾年人格都很穩定,要是像最近這樣變來變去,妳早就不知道摔到哪條溝裡面去了。」

「說的也是哦。」

想一想的確蠻危險的,那都是因為雅太笨了。

「我們應該阻止妳去考照,弄個證明之類的讓妳不能考。最好還領殘障手冊,妳過去的病史開一張證明絕對沒有問題。」

「我過去有病得那麼嚴重?」

「妳覺得靜算不算病得很嚴重?」

「算。」

我不加思索的就直接反應。

「妳得拿刀子砍自己才能阻止情緒失控,才能阻止意識消失,算不算病得嚴重?」

「算。」

「妳不記得自己,也就是雅和其它人格做過的事,算不算一種病?」

「我知道都算啦,煩死了。反正我病得那麼厲害,以後應該嫁不出去。不然你娶我回家好了。」

我瞄著旁邊一言不發的「木星」。

「Tears,事情不是這樣簡單……」

「對對對,你的帳我還沒跟你算。」

我站起來,對「木星」說﹕

「你幹嘛故意問我是誰?我本來就要甩那個靜一個耳光叫她滾蛋的說。」

「我……我只是隨便問問。」

「你的語氣像是在質詢我,像是電視上的壞人在罵我,你不知道我的心靈受了你多少的傷害嗎?」

「Tears,不得無禮!」

笨蛋老媽突然做了個像是包青天的手勢,害我不得不坐回位置上去。

「就是他才害我沒辦法控制住那個什麼鬼靜的。」

「妳對靜也有點禮貌,如果說到創造妳的人,靜應該算是妳的媽媽,小葉應該算是妳的爸爸。」

「我討厭認這種媽媽。還是他們兩個之間發生過什麼關係才會有我的?」

「妳的名字是小葉取的。」

「伯母,不要再說了。再說就得說到預言的部份了。」

木星,呃,應該說是葉,他的語氣顯得很著急。

「你的意思是,說到預言的部份,靜就不會安安靜靜的不管是嗎?」

老媽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她指使著葉。

「你給我去泡茶,還有,把我的女兒給看好。」

「為什麼我要去泡……」

「不要問多餘的問題,靜會在外面跑來跑去兩個禮拜你沒有責任嗎?」

「唉。」

葉只是嘆了口氣,乖乖到後面去泡茶。

「妳不要在那邊笑。」媽媽指著我﹕「妳也有份,妳只會吃藥和用刀子刺自己,完全不知道怎麼包容靜。」

「那要我怎麼辦?」



靜在我和葉的眼中都是徹底的病患。

從媽媽跟我說的內容裡頭,我才知道靜的想法是那麼的駭人,據說她用言詞羞辱和勾引葉。逼得葉不得不拿刀子刺她。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跟她交談。」

「葉。」媽媽說﹕「帶Tears去看鏡之預言。」

「現在可以嗎?」

葉還在遲疑著,我大概知道靜為何會不喜歡他的原因。

外貌的因素是一個,靜看起來葷素不挑。只要有人抱她就會讓她感到滿足,不過像是葉這種肯定會扣個三四十分,葉的外表瘦弱得可以。根本無法給女孩子半點安全感,更不用說是暗戀或是喜歡。至於雅則更糟,她一聽到葉喜歡她這件事就在那邊跟我絮絮叨叨的說要拒絕。

其次是他的決心實在弱得很,他對自己根本就沒有信心嘛。

「喂,你。」我指著葉的鼻子﹕「你跟我告白過嗎?」

「妳?」

「對啦,我,哪個我都好。」

「我還來不及跟靜告白,就被她拒絕了。」

「這麼慘?」

雖然這可能是意料中事,靜跟雅喜歡的男生類型是一致的,這表示我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機率會喜歡像他這樣的男生,即使他跟我再多跟個幾十年也還是朋友。

「那他現在跟妳告白妳會接受嗎?」

老媽突然問我。

「現在問我這問題我怎麼會知道?不過我先跟你說一件事。」

我轉過頭去對葉說。

「什麼事?」

「我並不像那兩個人一樣,有該死的依賴個性。她們天生得要高大的男生擁抱她們才能活得下去,我才沒那麼糟糕。所以你還是有機會的,這樣知道嗎?」

「女兒呀,妳講話越來越像是那種拋繡球還是摸彩的了,人人都有機會……買自由時報送雙B轎車啊啊。」

「媽,妳是不是自己該治療一下自己了?」

我瞪了多管閒事的老媽一眼。

「好吧好吧,事不宜遲,葉,今晚就帶她去看鏡之預言吧。媽媽也要準備一下了。」

「妳要準備什麼?」

「準備看奇蹟出現呀。」

「什麼奇蹟?」

「我相信我女兒一定能夠做到的事情。」

老媽神秘的對我笑了笑。



我和葉騎車到我第一次見到月之少女的公園。

很奇怪的是老媽居然同意讓我騎車。我懷疑她帶著醫院的救護車在後面跟著我。至於葉,則算是把命給豁出去坐我的車。

我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很喜歡「我」。

無論是雅,靜或者是現在的我。

他也是幫我取名字的人,所以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我就有種溫暖的感覺。

「從現在開始把妳當成「妳」哦。」

「沒問題。」

我知道他話中的意思,他不打算用Tears,雅,或是靜來稱呼「我」了。

他準備把我當成一個完整的我來講述這段過去。

「看到那面鏡子了沒?」

他指著公園中間的大鐘,那個大鐘正面是時鐘,背面卻是一個平面鏡。

我對這東西印象很深刻,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還沒仔細注意,就聽到那個月之少女的聲音,然後那個怪女生就從兒童遊樂器材的欄干上面跳下來。

「看到了。那個怪東西我印象很深。月之少女就是在這附近出現的。」

「妳當初要寫「鏡之預言」這個故事的時候,每天晚上都來這裡。」

「你的意思是,我每天晚上都坐在這裡呆呆的看著這面鏡子?」

「差不多是這樣。妳看著這面鏡子進行創作,那個時候的妳,已經寫好了一部作品,第二款作品「鏡之預言」正要開始。鏡之預言是一個富有奇幻色彩的故事。」



這個故事的剛開始,是講這座小公園鏡子裡頭有兩個精靈。一個精靈是掌管鏡中世界的白天,另一個精靈是掌管鏡中世界的黑夜,兩個精靈都知道自己活在鏡子之中。也知道她們沒有能力「掌管」鏡中的白天和黑夜,只能隨著外面世界的白天和黑夜改變著她們出場的順序。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們忠實的反映著外在的世界。兩個人也相處的很快樂,白天的精靈「雅」是溫柔細心的女孩,晚上的精靈「Tears」是活潑好動的女孩。她們認為會永遠永遠的這樣下去,直到世界停止運轉。

她們的交集和分野,一個是根據著前面的大鐘所指的時間,當到了中午十二點的時候,黑夜的精靈便會沉眠。而白天的精靈「雅」便自己觀察著鏡中的世界。

另一個是根據白天和黑夜的執掌,有某些時間,比方說中午十二點以前的白晝,就是「雅」來主導,而「Tears」則做為她的輔佐。

雅和Tears各有一種樂器,不過每天她們會變化不同的樂器,鈴鼓,響板,三角鐵,太鼓,豎琴,二胡,你想得到的樂器她們都玩過。各種雜七雜八的組合她們都玩得很高興。

直到有一天,屬於夜的精靈看到了她的世界中出現了一個女孩。

那個女孩坐在兒童遊樂器材的欄干上。夜的精靈Tears知道她是不存在的,在真實世界中沒有這個女孩,她只在鏡中出現。

「妳是誰?」

「我是帶來預言的人。」

這個女孩就是「月之少女」,她告訴了Tears關於鏡子的秘密,那就是這面鏡子不是一面真的鏡子,它不是照著自然韻律來轉動的,是鏡子自己要呈現出什麼樣的景象就可以呈現出來,不論白天或黑夜。

「妳們不是被自然律所操控,是被鏡子所操控。」

「鏡子它預言了之後所有的事。包括妳們的命運。」

「我們?我跟雅嗎?」

「是的,妳們的命運。妳也可以打破鏡子逃脫,不過妳和她都逃離不了這個固定的命運。因為妳們是被鏡子所創造的精靈呀。」

接著,月之少女預言了第一個災難,那就是有一個球會砸中這面鏡子,不過會有個叫「木星」的小男孩接住這個球。

Tears當然不相信,她認為這怎麼可能呢?可是預言就在第二天發生了。預言發生了以後。月之少女當天晚上就在她們「合奏」的時刻出現,向她指示下一個災難的到來。

Tears發現雅看不到月之少女。只有她看得到。而她也不能再執著下去了,因為下一個預言實現的時刻,鏡子就會完全崩壞,不知道有誰能夠救她。

她不懂鏡子為何會選擇自我毀滅。而且竟是那種無法挽救的滅絕。

「上次也許只是巧合,我不相信!」

「妳還不相信嗎?」

月之少女舉起她的魔杖,Tears在她的魔杖下沉睡了,鏡中的世界在那瞬間大放光明,雅變成了主導者,驚慌失措的雅不知道怎麼處理這扭曲的現象。平常就依賴著Tears的她,此時更是完全失去了主見。

但是,預言卻仍然繼續進行著。



「我茍活下來了呀。」

故事聽到這裡,我終於忍不住插嘴。

「變態的事情妳不是差點完蛋嗎?」葉說﹕「話說回來,根本就沒有什麼鏡之預言的實現,是靜去拆解雅的記憶組合而成的。在雅掌控的時候,有人威脅她,叫她體育課的時候要小心一點。要是不放棄「那個男人」的話。」

「她又扯上了什麼關係?」

「班上有女生誤會她,認為雅勾引她的男朋友。」

「那是靜才會幹的事。」

「但是她們早就打算好要對付她,雅在班上本來就不受歡迎,有些人要找理由整她也是當然的,所以我……」

「所以你就發揮了超能力把球給搶下?」

「唉,這說來話長。」

葉嘆了口氣。

(對呀,說來話長。)

「靜?」

那個聲音打死我也忘不掉,就是她。

一如媽媽所預料的,鏡之預言,還有這座公園,這是她熟悉的場景和事物,她不可能不出現。

(我恨妳,Tears。)

「妳可以恨我,沒人阻止妳這麼做。可是我喜歡妳。」

(妳不要說這種虛偽的話了,我已經聽過好幾次。雅用她的意志凌遲我的全身,現在我已經崩壞得什麼也不剩了。)

(我要妳也跟我受相同的苦。我要妳也跟我一樣,變成沒有溫暖就會死去的悲慘生物,Tears,我要看到妳赤裸裸的在我面前流淚,要看妳掉進無底的深淵裡面,妳和雅是我創造出來的,妳們做的卻只是凌虐和刺傷我。)

(妳等著瞧,Tears,我會讓妳在夢裡面哭號,讓妳跟雅墮落沉淪,我不好過,妳們也別想好過,妳們連生存的機會都別想。)

「我很想妳哦。靜。」

(虛偽的賤人,我要取代妳和支配妳!)

我知道她辦不到。

雅在支持著我,葉在支持著我,還有我的意志也不容許她這麼做。

(妳在嘲笑我是吧,要不是雅這樣對我……)

「靜,妳的身體並沒有受傷呀,妳一開始就沒有半點傷痕,妳是最漂亮的女孩。」

(說謊!)

「沒有人刺傷妳,是妳的心在疼痛著,因為妳在做著違反妳本意的事情。妳只是要有人喜歡妳,要有人緊緊的抱著妳,要有人在妳的耳邊低語,疼著妳。妳不需要和任何人爭呀,妳自己可以用雙手創造妳的世界。」

(可笑。這種話妳也說得出口。我創造的都只有悲慘和死亡。就連這面鏡子的結局也是悲慘的。預言的結局將會完完全全的實現,而那是徹底的,無止境的絕望深淵。)

(不要告訴我妳沒有看過!Tears!)

我當然看過,而且……

而且我看過好多的事。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在我眼前飛過的,許許多多的影像…….

所有的影像都被吸入鏡子之中。大鐘開始倒轉。我知道這些都是我的幻覺,如同我那天看到月之少女相同。是我的意識的某一部份在操控這些幻覺。

靜在展現事物給我看。

她在把她的記憶交給我。

(妳沒看過嗎?這是我們所共有的!)

「這就是……鏡之預言的真相嗎?」



鏡之預言的後半,致命的災禍即將到來。

「雅」拼命的想要衝破鏡子,她知道在現在的情況下,只有衝破這個扭曲的鏡子才能得救,既然鏡子難逃自我毀滅的命運,唯有逃出鏡子,才能生存。

但是「雅」逃不出鏡子,她的力量太弱了,她總是想,要是Tears也在的話,那該有多好,對於活潑好動又聰明的Tears來說,鏡子的世界就算是再堅固,她也有辦法逃出來的。

常常合奏的她們,只剩下一個人便失去了力量,失去了決心。

很快的,災難當天終於到來,鏡子從內部自行碎裂開來,「雅」瘋狂的呼叫著Tears的名字,要她回來拯救她們的世界。

Tears回來了,她聽到了雅的召喚,鏡子也維持了下來,雅以為所有的事都能跟過去相同。

可是回來的Tears卻已經不是原來的Tears,Tears在外面的世界受盡了冰冷和痛苦,她將那個深淵帶進鏡中,利用和出賣雅的信任,讓雅也和她一樣墮落消沉。

原本就覺得自己比不上Tears的雅,變得更加的痛苦了。二重奏成了絕望和悲傷的旋律。然而這對鏡世界來說,是另一種形式的自我毀滅。它已經完成了它的希望,把自己變成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把整個世界吸進這個黑洞之中。

雅從來不知道,Tears根本就不是原來的Tears了,她等同於絕望。是鏡世界企圖自我毀滅的一環。她只知道傻傻的相信著她的Tears,傻傻的相信直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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