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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的場合】

所有的父母都很會騙人。

國中的時候,他們會告訴你說,考上一所好高中,以後就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可是你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事情根本就不是這樣。

「第一次直奉戰爭,民國十一年?」

(對呀,妳上次不是考過?)

「我哪裡記得這麼多!」

(笨蛋雅,妳不可以這樣,妳不唸一下書怎麼來考試?)

Tears。

她是我身體裡頭的「另一個人格」,和我生存在一起有好一段時間了,我不知道她是從哪裡來的,她好似附在我身上的幽靈或鬼魂。

當我這樣思考著Tears的角色的時候,也許她也用同樣的方式來看我。

雖然在很多方面,我們都非常的不同。

(下午就要靠妳自己了哦。)

「不要,我討厭數學。」

(妳不能什麼都討厭,這樣我很麻煩耶,妳知不知道?)

Tears比我聰明很多,或者說她簡直是超人,我有時候會想,她的出現應該是我期望變成的那個「自己」。

也許是過去的我向神許下一個願望,希望變成一個堅強,漂亮,有自信和氣質,會彈鋼琴,會寫詩,在體育和功課上都表現突出的女孩子。

可是神並沒有實現我的願望,或者說祂只實現了一半。

祂在我身上,創造了Tears。



如果說天底下有個完美的女孩的話,Tears就是那樣的女生。她就像我想成為的那種女孩,我完全比不上她。即使我們在同一個軀殼之中。呼吸著同樣的空氣,Tears卻比我堅強,漂亮,多才多藝。我也沒有像她那樣的自信和氣質。

Tears每次都叫我雅,雅是我的名字。同學,朋友,家人通通都這樣叫我。

如果說有一個「表現在外」的我,那個我就是「雅」。

其實Tears和我支配了每天一半的時間。我們是共存著的。當太陽下山,Tears就支配了整個「我」,不過我卻依然和她共存,可以知道她在做什麼,甚至可以跟她說話。

直到午夜十二點,我們的共存狀態才結束。很準時的,每次這個時間一到,我的意識就會自動消失。

「像是插頭拔掉一樣。」

這是Tears的比喻。她則和我完全相反。

太陽升起以後,我就完全「醒」來,支配著整個身體,「醒來」的我都會開始匆匆忙忙的刷牙洗臉趕著昨天晚上沒有寫完的功課。大部份的情況都是Tears在昨晚就把功課和雜事都給了結了,此時我做的事就是拉著Tears賴回床上去睡。

Tesrs,呃,她會私底下抱怨很多。

「要好好保養呀,這是我們的身體耶。」

隨便找了個不成藉口的藉口,我就是要睡她也管不著我。

到了中午十二點,就是換Tears「停電」的時候了。我很害怕Tears不在我身邊,她能跟我說話的時候,我好像身邊有一個朋友在支持著我,保護著我。

所有的事都由她建議我,告訴我要怎麼做,考試的時候她也都很自然的寫得出答案。Tears太過聰明和傑出,導致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賴給她,也不是刻意的推諉和依賴,而是我完全比不上Tears。

我唸了整天的書,可能不見得記得起多少,可是Tears,她甚至沒有我在下午課堂上的記憶,也可以把所有我不會的東西都弄得好好的。

「妳如果再這樣依賴下去的話,最後會被Tears取代掉。」



心理醫生曾這樣跟我說過,他並沒有見到Tears。他是對「雅」,也就是白天的我說的。當時Tears在我的心裡頭,中午十二點還沒到。

但是她什麼也沒說。

我沒有辦法把Tears當做敵人,我跟她敵對的話,我可能會失去許許多多的東西。如果哪天Tears要取代我或是支配我的話,她可以輕易做到。我相信只要她想要就可以。

我太懦弱,太無能,太依賴她,Tears取代我的話,我應該會是個非常傑出的人。會是個「我夢想成為的人」。父母,同學,兄弟姐妹都會很喜歡Tears。他們沒有人會在意這樣的改變。



關於Tears的事,我的父母和姐姐都知道。或者是他們比我更瞭解她。每天跟他們一起吃晚餐的人就是Tears。

Tears和我,從外表上的行為分不太出來。我們不像小說中的那種多重人格患者,會有一個人格是拿著刀子在晚上殺人的。只有熟人分得出我們的不同,Tears的個性很開朗和積極,而且好像有用不完的精神。她也比我健談,晚餐的時候都是Tears的笑聲。她什麼話題都能插上一腳,而且不是不懂裝懂。是真的好像什麼都知道。

我則非常的安靜,或者這麼說吧,我只有跟Tears說話的時候比較健談,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當家人看到白天安靜得像是死魚的女兒,晚上時活蹦亂跳像什麼似的,起初只會懷疑她只是睡眠不足,但是後來他們查覺「我」不知道Tears在深夜時做過什麼事的時候,以及Tears不知道「我」在下午時做過什麼事的時候。才知道我是個病患。

雙重人格,精神科醫師對我和Tears下了這樣的診斷。

「怎麼形成的?」

「是因為我向神許願嗎?」

這是我私底下的答案。

當然說出來任何人都會覺得那是個笑話。



(妳知道嗎?我最近一直在找,其實我已經找很久了。)

中午要「停電」前,Tears對我這樣說。

「妳在找什麼東西?」

(十四歲以前的東西。雅,妳不想知道妳是怎麼來的嗎?)

「不是很想知道。」

知道我是怎麼來的,也不能改變我們現在的情況。

我和Tears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地方,其中最特別的一個,就是我們都完全沒有十四歲以前的記憶。十四歲對我們來說,只是短短三年前的事情。我和她卻都不記得在這之前的事。

小學讀哪所學校?國一和國二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父母和姐姐都沒有提過這件事,Tears有問過,只是他們都巧妙的轉移話題。

十四歲以前的「我們」,像是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過去的成績單,考卷,作文本日記本,沒有一樣留下,甚至連中學時代的學籍卡上也沒有標記哪所國小畢業。
也沒有小時候的半張照片。

忘了就算了,也不太重要。現在能過得去就很勉強了。

(笨蛋雅,妳不要這樣想,沒有事情絕對不能改變。)

「我看妳還是先找打工吧。」

(說的也是。)

Tears晚上會去打工,她根本不需要補習,雖然老媽覺得Tears去補習比較好,不過她寧可在學校附近的快餐店幫忙端晚餐,也不想浪費時間去補習班。

要是只有我在,一定是補了又補還是越補越大洞。

「Tears,妳……」

(怎麼了?)

「要過得好好的哦。」

中午十二點到了,Tears從我身上消失。



「瑞雅,瑞雅。」

後面的葉把昏昏沉沉的我叫起來。

「老師叫妳起來唸第二段。」

葉是個瘦小的男生,眼睛大大的,有點像女孩子。並不是非常起眼的人。他也不太修飾外表,倒不是髒或是什麼,而是頭髮常常都不剪,指甲也留到跟美容院理髮小姐一樣長才剪。

葉的人緣並不是特別好,雖然功課蠻不錯。不過除了課業以外,同學們討論的話題他完全不能參與。他什麼也不知道。

總之是個只會讀書的男生。

「哪一課的第二段?」

「洪瑞雅。妳還沒睡醒嗎?」

國文老師殘酷的眼神朝著我的方向掃過來。我閃過他的眼神,低下了頭。

班上並不只有我沒有在聽課,第四排的那個長髮男也在睡,只是他的頭髮比較長遮著課本,撿回一條小命。三排後面的麗婷根本就在梳頭髮。她視梳頭為人生最重要的大事之一。

「最主要的不是睡,而是睡到打呼。」

「她有這麼累嗎?」

下課的時候我才知道我為什麼運氣會這麼差。因為我睡姿不佳,因為我不小心打呼,我從來不知道我也會打呼。

更何況是在上課睡覺的時候,這真是致命的大忌。

如果是Tears的話,看到班上同學這樣開我的玩笑,一定會狠狠的罵他們。不,不對,Tears根本不會在上課的時候睡覺。她也沒在打工的時候睡著過,更不用說是打呼了。

「被老師罵了?」

葉倒是很「體貼」的看著我,其實他一點也不體貼,他的眼神看起來像是準備來笑我的。葉跟我比起來是半斤八兩吧,我常常看見他在上課的時候眼神飄忽不定,要睡不睡的樣子。雖然如此他還是很認真,認真得要命的抄著筆記,讓所有的老師都覺得他很認真。

我們班不需要什麼特別的好學生坐陣。只要叫幾個半夢半醒的優等生,像是葉那樣的人坐到前排去,各科老師便都會覺得我們班用功無比。

「不用你多嘴。」

「妳為什麼下午精神都那麼差呢?午覺沒有睡飽嗎?」

班上沒有人會關心這個問題,笨蛋。

我想這樣罵回去,可是我不是和優等生對罵的料。

「其實我覺得妳有一點奇怪。」

葉的眼睛像是要看穿我似的。用神秘的語氣對我說著。

「已經好幾次了,妳上午和下午的成績都差很多。」

廢話,那是因為上午是Tears在後面告訴我答案,沒有Tears,我什麼也不會。

班上同學沒有人發現Tears跟我的不同。很少人看過Tears,除非晚上到她打工的快餐店去吃東西。我很少日落的時候還待在學校裡頭。早上和下午的分數不同,這也不太重要。或者是不會有人雞婆問我的問題。

我在班上像是個可有可無的人,除了打呼這種事會讓他們開心一下之外。基本上沒有人會無聊到來跟我這麼無趣的人交談。講不到兩句,大部份的人就會覺得無聊而逃跑了。

葉是第一個來問我這個問題的人。

「這個問題對你來說重要嗎?」

我這樣回答他,話裡頭的意思,其實是叫他趕快滾。

葉乖乖的坐了回去,每個人碰到這樣的回答都會打退堂鼓。

少跟人接觸,這也是我掩飾脆弱的武裝之一。

【Tears的場合】

笨蛋雅。

每次打工都是我在打,書都是我在唸,功課也是在我在寫,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做。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良心呀,尤其睡覺還打呼,真是丟臉死了,我才不會像這個笨蛋一樣做出這種蠢事呢!

晚上那個可惡的四班男一定又會跑來店裡笑我,我每次看到她都很想一拳往她臉上招呼過去。

「吃飯不付錢的人,妳可以不用管淑女形象。從他臉上一拳打下去,或者是用筷子戳他屁股也沒關係。」

上了年紀的老闆娘每次都這樣惡狠狠的交代我,她總是邊罵得咬牙切齒,一邊噴口水,對,然後她也邊煮東西,看那些來買自助餐的人吃得津津有味,就忍不住讓我覺得良心不安起來。我一定要晚上去教會懺悔一下。

「神呀,請原諒不幸的弱女子我吧,我是因為很窮才去幫助不衛生的商店的!」

不幸的弱女子,我從外表看起來沒有一點不幸的樣子,不過想到四班那個男的每次都有付錢,以致於我必須偽裝笑容可鞠的樣子對待他,我就覺得自己是不幸中的不幸。

「笨蛋雅!」

(妳在打工時不要叫我。)

「我是要「好意的提醒」妳,下次不要捅這種漏子要我來收拾,妳每天可以快快樂樂的去上學,睡覺,吃午餐,我可是不幸的弱女子耶。」

(我也很不幸,我沒有妳聰明,沒有妳漂亮,反正我比不上妳。)

雅總是喜歡說這種話,而且語氣很無奈,搞什麼呀,每次都一副陰暗得要命的樣子,明明是自己不努力一點,還喜歡說這種自艾自憐的話。

尤其每次聽到一些蠢話我就生氣。

為什麼我會比她漂亮?我跟她不是同一個人嗎?像我這種不幸的女孩子,也沒有什麼化妝品可以讓自己變美人呀。

我的長相真的沒優越到哪裡去,也許比一般女孩漂亮些,可是如果拍起宮廷片來,那我最多只是公主旁邊的丫環,反正怎麼樣也沒有那種白嫩纖瘦的公主臉蛋啦。

雅真是個大笨蛋,笨死了的笨蛋。

雖然這樣,可是我還是很喜歡雅哦。

因為她也是我自己,我最重要最重要的自己。



六點進來吃飯的是籃球校隊,一群臭男生。

我搞不懂為什麼有人喜歡籃球隊,特別老是在他們旁邊尖叫的女生,那群男生沒有一個帥的,除了肌肉還是肌肉,不過我搞不懂的事情真的很多很多,雅總是以為我比她聰明,什麼跟什麼,我跟她根本就是使用同一個腦袋的人!

然後是六點十五分,四班男每次都很準時會在這個時間進來。這意味著我又要浪費時間跟他說「歡迎光臨」了。

(妳不是很喜歡他來嗎?)

雅居然不知死活的這樣問我。

「我並沒有喜歡他來。他每次來都會先笑我,讓我很想打他!」

(可是妳到後來都會很高興的坐在他身邊聽情報。)

「我才不會想聽八卦男告訴我什麼。」

(Tears,妳不能那麼喜歡八卦。會破壞我的形象。)

雅每次說這句話都正經八百得讓人討厭。

(我打賭妳在六點三十分以前會翹班坐在他旁邊聽他八卦。)

「呸,我才不會!」



四班男,我都這樣叫他,因為我從來沒有問過他的名字,我只知道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他是四班的。四班是我們班的死對頭。我們班老師每次在比賽之後總會拿我們班跟四班比上一比。數學老師就是四班的班導,而我們班導師則是他們的歷史老師。兩位老師交情匪淺。

男人間的熱血和友誼就不太重要了。反正我也看不到他們,都是聽雅說的。

第二件事情是這個男生有一個女朋友,也是雅告訴我的。雅說,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這是我在近半個月以來聽過最震撼的消息。可愛的女孩子?我以為我已經是天底下最可憐和最不幸的弱女子了,還有弱女子比我更不幸的嗎?

「那個女孩真悲慘。」

(她一定要和妳一樣愛聽八卦。)

「我.沒.有.喜.歡.聽.八.卦。」

我一個一個字的說給雅聽。

(唉,我怎麼有一個愛聽八卦的人格呢?我真是可憐和不幸的弱女子。)

雅學著我的語氣說話。

雅只會挖苦我,她從來不會挖苦別人。其實在學校也沒有其它親密的朋友可以讓她這麼開心。

「笨蛋雅,誰要當妳朋友。」

我當妳的朋友沒有什麼用,因為我和妳是同一個人呀,妳不能只跟自己做朋友。

每次想勸告這個笨蛋,卻總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什麼?」

「排骨便當。怎麼妳還在這裡工作?」

四班男上下打量著我。

「排骨飯豬。我在這裡工作有什麼不對嗎?」

「老闆,你們的服務生叫我排骨飯豬耶!」

四班男故作誇張的張大嘴巴,我趕緊把他的嘴巴給按住。

搞什麼呀,不要擋我的財路好不好!我這個不幸的弱女子已經夠窮了!

雅總是叫我去找份新的工作,她的理由是,端排骨飯實在太不適合我這種柔弱的女孩子了。我看她擔心的只是她早上會腰酸背痛。絕對不是為了我的氣質和身體著想。

「聽說妳今天在課堂上打呼?」

「又怎麼樣,比起你在課堂上打手……」

(Tears!)

「知道了啦。」

我按著頭,笨蛋雅,不要這樣喊好不好,我頭會很痛耶。

每次都說我比她有氣質,我明明就沒有氣質嘛,Tears跟氣質一點關係也沒有。我的氣質通通都是雅說出來的。雖然我也許看起來在各方面都比雅來得好,但是雅對我的期望好像太高了一點,或者是她覺得我應該就是怎麼樣怎麼樣。

當我不符合她的想法的時候,她就會喊得很大聲。好像這是個意外似的。

「老闆娘,排骨飯豬……不,一份排骨飯。」

「妳怎麼了?」

「頭痛。」我說﹕「看見你就頭痛。」

「不會呀,其它人看見我都正常。」

「我看見你就是會痛怎麼樣?」

看來我跟雅的期望還是有一段距離。

「妳要不要聽一件有趣的事?是關於妳的。」

「從你口中吐出來一定不是好消息。」

「小雅,第四桌。」

老闆娘大聲的叫著,我才突然想到我工作做一半。

「好啦好啦我去弄。」

(六點二十分。)

雅偷偷在幫我算著時間。

(妳果然又要開始聽八卦了。)

「我不是想聽八卦,是為了妳的幸福著想。」

我編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的確我是在為雅的幸福著想呀。

雅真的很笨,她什麼事情都不知道。有人討厭她她也傻傻的,或者是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討厭吧。她不是敏感的女孩兒,整天只會想著自己的事情。

她的個性我清楚得很。

第四桌是兩個穿西裝的男人,看起來才剛剛下班。胖的那個竟然要油膩膩的豬排飯,他的笨蛋程度簡直跟雅差不多了,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開始膽固醇過高之類。另一個是瘦子卻只要果汁。

「果汁是跟著餐附的。」

我很體貼的提醒著他。

「不能只點果汁?」

該去跟老闆娘請示要不要裝給他嗎?我想我可能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不付錢想喝果汁?我把鼻涕擠一擠給他啦。」

呃,想到就覺得我又要多去懺悔一次。

「抱歉,不能哦,先生,你要點餐的話,我們最便宜的有魯肉飯。」

我盡量使自己笑容可鞠。

魯肉飯實際上是全店最好吃的食物,其它的大魚大肉都乏善可陳。而且它最衛生,老闆娘的口水滲入率最低。

「那就不用了。」

「哼,害我浪費時間。」我小小聲的說。

(這種客人真討厭。)

雅跟我的想法完全一樣。

我跑去跟老闆娘喊豬排飯,然後又回到四班男的旁邊,四班男坐在那裡看著電視,電視上是千篇一律的TVBS新聞台。新聞也是千篇一律的殺人放火。

「是什麼關於我的事?」

「據說小葉喜歡妳。」

「哪個小葉?」

「拜託妳好不好,坐在妳旁邊的男生都不認識,妳怎麼這麼笨呀?」

「你才笨,我只是一時想不起來而已!」

那根本就是雅的事情,所以我當然不知道。她白天前後左右坐的是誰我都不清楚,我都是跟著她的思考在走的。

(葉?)

雅好像知道什麼似的。

「喂喂,他真的有偷偷喜歡妳嗎?」

(我哪裡知道。)

「妳不要這麼冷漠嘛。妳的男朋友也會變我的男朋友耶。」

我正在逼雅吐出一些東西來。

其實我和雅的心情同樣複雜,雅的某些感覺我也可以感知得到,所以大致上知道她的心裡頭有多少雜念在轉著。

「唉。」

四班男看我在發呆,長嘆了一口氣。

「你嘆什麼氣?」

「我在想,妳這麼笨,喜歡妳的男生真可憐。提到他妳甚至完全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可見他在妳心裡頭一點存在感都沒有,真是可憐的男孩。」

「反正都是謠言,我也沒有這種魅力讓大家都喜歡。」

我微笑了一下,每次提到我和雅都會頭痛的問題,這是我的標準應對方式。

雅就不同了,雅不會假謙虛,或者是什麼都不會吧,碰到問題就趕快躲一邊去是她的做法。每次都要靠我給她建議。

「沒想到妳也懂得謙虛。這個世界真的變了。」

「我一直,一直都很謙虛呀。」

我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煩人的傢伙!

「雅,排骨飯好了。還有五號桌妳去一下,不要在那邊跟客人聊天!」

老闆娘在後頭大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我匆匆忙忙的跑到後面的廚房去拿飯。

(六點三十分。)

「真討厭耶妳!」

雅每次都算得很準,這個時間大概我都會把八卦聽完。



(這麼晚了,不要出去啦。)

雅這樣跟我說。

「等妳有男朋友之後我就不出去。」

(妳怎麼一直提這件事?)

「我擔心妳總可以了吧。」

說擔心其實是有點無奈,雅喜不喜歡他我也不太確定,不過我想大概是不喜歡的吧,像雅這種需要依賴的女生,一定至少會找一個比她高大的,可以讓她靠在懷裡的男孩。

葉很明顯的不合標準。

(Tears。)

「什麼事?」

(妳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

「為什麼要問我?」

(因為看妳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我沒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呀。」

我一邊發動著機車,每天晚上總得騎上個那麼一段路,而且還必需在天亮前趕回來,要是在天亮之前沒有回來的話,雅的麻煩就大了,因為她根本不會騎車,而且又是個徹頭徹尾的路痴。要她找到公車站牌簡直比登天還難。

(妳知道我打算拒絕他,所以妳覺得不高興嗎?)

「笨蛋雅,我又見不到妳那些同學,妳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妳的決定我有必要干涉嗎?」

討人厭的笨蛋!問這種問題真的很讓人生氣。

(可是……)

「可是怎樣?妳喜歡和不喜歡都是妳的事。」

十一點五十分,雅又快要「斷電」了。

她又靜默了好幾分鐘。

(Tears,其實妳可以不用在意我,晚上的時候可以去做妳想做的事情,妳可以找到比葉更好的對象。)

「笨蛋雅!別高估我了!」

機車發動,我快速轉了個彎,往家門外的大馬路駛去。

「我再怎麼樣也還是妳呀!」



她把我當成萬能的?

而且還一直貶低自己,我最討厭聽到「沒有我也沒關係」這種話了。

其實我也偶爾會有這樣的想法,要是雅不存在的話,我能不能看得見陽光?

我從來不知道太陽長得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白天的世界看起來怎麼樣,雅也曾告訴我說,她想看看晚上的世界。

可是如果沒有雅的話,我會非常寂寞的吧。

雅是不是我創造出來陪伴我的朋友呢?雖然她很笨,很膽小,對我期望很高,卻又常常自怨自憐。

也許雅更接近「本來的我」,一個脆弱的我。

「煩死了,想那麼多幹嘛!」

我差點看到紅燈也傻傻的衝過去,忍不住大罵自己笨蛋,沒有雅的時候,我就好像少了什麼似的,一種不安和慌亂的感覺怎樣也擺脫不掉。

「我已經夠貧窮又不幸了耶,神呀,不要殘害我這個弱女子了,機車修理費人家可付不起呀。」

我的確已經夠窮,沒有本錢再胡思亂想,買了機車之後不但要付油錢還要付罰單,晚上騎一騎還碰到酒測啦,查駕照這些的,我看起來真有這麼年輕嗎?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日怎麼算都是十八歲。

(我們是有晚讀嗎?)

「誰知道,不要問我啦,反正可以騎車就好了。」

雅有一次這樣問我,畢竟十四歲以前的記憶都沒有了,我也沒有辦法回答她。

不過我和雅還有一個很有趣的差別。

雅會老是想著我們未來會怎麼樣,而我卻只是想尋找過去發生了什麼事。

今晚的行動,也只是「尋找過去」之旅的一部份。



騎車下了高架橋之後,從那邊的一家賣薑母鴨的店轉彎。有一座小公園。

昨天的探索,就是終止在公園這裡。

我對這個公園很有印象,只是不知道這個公園到底對我有什麼意義,我小時候來這邊玩過嗎?還是我曾經在小學的時候打了班上的男生跑到這邊來懺悔?

這附近並沒有教堂,怪了。

話說回來我一直懺悔也沒有用,雅根本不會去懺悔一下。她每天都會說很冷的話把同學趕走耶,還有上課打呼這些事都應該來懺悔才對。

這個公園應該是這邊的社區裡最大的公園吧,不過現在不可能有半個人的,只有流浪漢在睡覺而已,我要是再多繳個一百張罰單說不定就換我睡這裡了。

胡思亂想了一下,我還是乖乖的走進公園裡頭。

「我小時候真的來過這裡嗎?」

如果雅還醒著,那情況就好得多,我可以問問她。

漫步走到了有很多兒童遊戲器材的地方。老舊的鞦韆,溜滑梯也髒髒的,還有垃圾桶旁邊有一個沒氣扁掉的球,現在的小孩越來越糟了,要不是我白天不能來,一定在這裡找一個踢一個。

這個公園有個奇怪的東西,就是它中間有根柱子,柱子的頂端是個時鐘,指著現在的時間,鐘的另一面是鏡子。

「妳是誰?」

當我正在打量著那面鏡子的時候,我的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聽得出來是女生的聲音,不過不是輕輕軟軟的那種女孩的聲音,有點低沉,接近男孩子的腔調。

「誰這麼晚在公園裡?」

我到處看了看兒童遊戲器材,終於在方格狀的爬杆上發現了一個女孩。女孩就站在其中的一根鐵欄杆上。

她給人一種魔幻的感覺,像是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她的身高雖然不太高,卻有著又黑又長的頭髮直到腰際,雪白的襯衫配上黑色的短裙,底下是長長的白長襪。纖細的雙腿就踩在鐵杆的頂端。

那根鐵欄杆非常的細,是給小孩子攀爬的時候扶住的。她居然能夠站在上面,而且她的手上握著一支東西,是一支銀白色的棒子,頂端尖尖的像是月亮的形狀。

今天剛好是滿月,銀白色的月光從天空上灑下來,讓這幕場景更加的魔幻。簡直不像在現實中,像是在漫畫中才會出現的景象。

「我見過妳。」

女孩高高的舉起那支棒子指著站在下面的我。

「妳是鏡,完全跟預言一樣!」

「什麼預言?什麼鏡?」

我完全摸不著頭緒,女孩從欄杆上,像是風的一般的跳下來,落在我的身邊。

「鏡之預言。Tears。」

她知道我叫做Tears?

除了雅之外,沒有人知道我是Tears不是嗎?

或者是從來沒有人這樣叫我。

「流著淚水的娃娃。鏡之預言提到的女孩子,和「雅」是雙生共存的存在。兩個靈魂寄宿在同一個身體裡面,分享著白天與黑夜。」

「妳到底是誰?」

「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叫做Tears對不對?鏡之預言早就默示了一切。」

女孩拿著長長的棒子指著我,那個月亮型的尖端從遠處看起來不怎麼樣,對著我的鼻子的時候卻是出奇的嚇人。

我的問題好多好多,什麼是鏡之預言,還有……

我的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稱做Tears。

從有記憶開始,雅就這樣叫我,而我也懶得跟她問這個問題。

這個女孩到底知道什麼?她是不是也是我想像出來的人?

「這一切都是幻覺,只是幻覺,嚇不到我的。」

我拼命搖頭,然後往公園的另一個方向跑去。

「神呀,這一定是因為我太多罰單沒繳,然後又私底下罵小鬼,所以要懲罰我對不對?」

我哀怨的看了看天空。



「Tears,妳不要跑掉啦!」

女孩在後面大喊。

我只好一直掩住耳朵,幻覺,幻覺很快就會過去。只是沒有拜拜沒有懺悔而已。觀世音,耶穌基督,佛祖,土地公,蔣公,大家都快來救救我呀。

「奇怪?人到哪裡去了?」

女孩看起來雖然很厲害,不過我想她應該沒有使用巫術掃瞄這四周圍。所以沒有找到躲在小象溜滑梯底下的我。

「沒關係,根據鏡之預言,我也知道妳在哪裡。明天晚上我就去找妳。」

不要來找我了,我最討厭幻覺了。

我在天亮之前一定要找個地方去拜拜,先把車騎到行天宮門口等四點開廟門好了。對了,要去看精神科,有沒有夜間門診什麼的可以看?

「Tears,妳真的不想知道嗎?關於鏡之預言的事情。」

女孩開始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

「鏡之預言雖然沒有辦法很詳細的預知每一件事,關於你和雅的未來,卻寫得蠻清楚的。甚至今天會在公園裡遇見妳,也是命運的安排。」

我不要什麼命運的安排,快點給我滾啦。

「不過,很可惜的,當Tears遇到我的時候,就表示預言的後半開始了。明天上午的體育課,雅將會遇到災禍,這個災禍將會被木星給擋下。」

「當然這是一份很久以前的預言,很多地方不一定準,它也沒告訴我Tears在看到使者以後會消失不見呀,真是傷腦筋耶。照理說Tears應該很想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才對。」

「大概是太害羞吧,所以躲在小象溜滑梯底下不敢出來。」

女孩摸了摸頭,一副沒有辦法的樣子。

原來她早就發現我了,只是不想揭發出來而已。

「Tears,妳是來尋找妳的過去,才遇到我的嗎?」

我的……過去?

我正在尋找這個東西,只是她怎麼會知道我在尋找過去?

難道她知道我十四歲以前的事情嗎?

仔細想想,如果不是幻覺的話,這個女孩到目前為止說的都沒有問題。

說不定她是掌握我的過去關鍵的人物?

「不可能啦。」

我極力的說服自己,不可能有這種事。這種人會知道我的過去,難不成我像少女漫畫的女主角那樣?身世不明的貧苦女孩子,突然有一天出現一個女孩或者是一個帥哥告訴我說,我是異世界裡頭的公主,只是因為魔王迫害所以只好逃到這個世界來。

於是我就到了另一個世界去展開了冒險生活。

哼,我Tears雖然信神信佛信三民主義,但是絕對不信這種三流小說家亂編的少女童話故事。Tears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不去快餐店打工沒有錢繳機車罰單,沒有半點氣質,喜歡騎車到處亂晃,如果有群好朋友就更好了。

我不期待什麼夢幻的故事。如果真有夢幻的故事,那絕對是雅的,和我無關。

「妳不相信預言也沒關係,」

我聽到女孩的聲音,冷冷的,有點低沉的嗓音。

「再過不久妳就會不得不相信,因為預言即將降臨到妳的身上。」

相不相信都沒什麼關係啦。

我下次絕對,絕對不再來這座公園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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