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史上最無聊的學生運動開始>

「批判數學」

第二天一到學校,我看到教室後面黑板上這幾個大字的時候,坦白有點驚訝。

誰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

「數學者,無用之科也,蓋此一科目乃一無用之器,實數虛數三角函數,一般人生而用者,加減乘除濟矣。何學此類怪異之科?謂推理邏輯能力之加強,然此種能力之加強,何依賴數學乎?唐宋八大家之文,六朝名士之辯,邏輯之完備,非現代數學之無能訓練所能殆矣!」

兩段振振有詞,狗屁不通的文白夾雜,就這樣用白粉筆寫在教室後面的黑板上。奇醜無比的大字宛如天師畫符。我想這與其說是嚴重的教育問題,倒不如像是小琳該研究的題材。果然我看見小琳趴在教室後頭的那幾個大字上面,鼻子都快貼到黑板上了。

「這可能是治療痔瘡用的符。」小琳用手指指著寫得歪曲的「邏輯」兩個字。

我想如果班上真有個人叫做「邏輯」,那他一定會哭的。

「這看起來是很棒的學生運動!」軍刀看了看黑板上面的字:「妳們不覺得很像大字報嗎?」

「好奇怪呀,誰會無聊成這樣?」

「軍刀你是不是沒有睡飽?」從旁邊走過的景廣,同情的看看軍刀。

我背過臉去,不跟軍刀這傢伙說話,昨天的事情還在我的心裡頭盤旋不去。

從國中以來,我很少對軍刀這麼生氣過,雖然我們不斷的有著大大小小的爭吵,可是讓我氣到根本不想和他講話,這還是第一次。

我想,除了被背叛的感覺之外,我還有種不太受到重視的感覺。為什麼拜託我做的事情,你可以這麼快就把它忘得這麼乾淨?難道她那麼重要,可以讓你把該做的事情都不管?只為了多陪她一下?

「小婷妳這是在嫉妒。」昨天我跟我姐姐講這件事的時候,她劈頭就給了我這個回答。

「我沒有,他跟那個轉學生怎麼樣我才不管。」我搖頭。

「妳的表情看來就不只是這樣。」姐姐盯著我看:「妳在想什麼太好猜了啦。」

「我不管,反正他拜託別人自己跑掉就是很不對!」我說:「我以後不想再幫他忙了,有種就今天晚上再打電話來看看,我會不顧形象的用髒話修理他。」

能讓我這麼生氣的人也不多,能讓我這個溫柔的美少女隨口說出髒話來罵的人也不多。

除了該死的軍刀。這次他是真的很該死。

為什麼老是把所有的工作丟給我呢?

為什麼只會給我增加工作,卻不會幫我做任何事情?

為什麼你會為了自己和恬梅高興,就可以把拜託我的事情給丟在一邊?這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耶!給我搞清楚好嗎?

我打死再也不想跟這傢伙多講一句話。

「什麼是學運呀?」我聽到恬梅柔柔的聲音。

「學生運動,」軍刀似乎還在為了那什麼批判數學的鬼畫符在熱血著:「沒想到這個年代還有這種運動,真是讓我太感動了!我果然沒有生錯時代,終於有人來挑戰萬惡的大魔王!」

「學生運動是到學校運動場去跑圈圈嗎?」恬梅問。

「唔,不是這樣,學生運動就是......」軍刀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小婷妳比較聰明。妳來說!」恬梅指著我。

「桌子也會給妳一些奇怪的回答,不要問她比較好。」軍刀說。

管你們在討論什麼,不干我的事。

我低下頭開始點數今天的國文作業,裝做什麼也沒聽到。



後來發生的事情真的很奇怪。

先是那個批判數學,剛開始數學老師還把它當成笑話看。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把它當成笑話,因為它基本上是寫些沒有半點意義的東西,甚至連好管閒事的景廣那些人,都認為這是無聊人幹的事情。

「這個人,如果把時間用在算數學上面,他的數學應該會學得不錯。」

這是數學老師對它的評價。

「數學的確不太有用,花時間批判它也不會讓它變得有用呀。」小琳說。

鑑於小琳難得說出一句人話,我很認真的回答她。

「有空花時間寫這個或是算數學,還不如去研究治療便祕的魔法。」

「對呀對呀!」小琳很高興:「桌子妳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哪裡哪裡。我只是說實話。」

沒想到旁邊好幾個同學又笑得很開心。我說的有這麼好笑嗎?

「卓子婷給我到後面去站!」

為什麼又是我,小琳明明也有講不是?

總之,所有的人只好奇一件事,就是它到底是誰寫的,特別是每天都在上面尋找符咒蹤跡的小琳。

「今天又有兩個治療便祕的魔法耶。」小琳在上面看著。她每次都很仔細,很用力的研究那大字報:「寫的人絕對是黑魔法師!不然就是本世紀的巫術大師之一,班上有藏著這種人才我都不知道。」

但是連載到了第四天,小琳開始失望了。

原本像是鬼畫符似的字,竟然變成了娟秀工整的字跡,像是女孩子寫的字,很漂亮的板書。每個字都整整齊齊,也沒有擦過或是改過的灰白色粉筆灰,彷彿墨綠色的黑板像是信紙,而上面的字就像是少女寫給她男友的情書。那樣溫柔工整的字體。

只有內容還是一樣的,狗屁不通。

「是被笑了太多天,然後草稿換人來騰?」我是這樣想的。

「是這樣的嗎?」恬梅還是傻傻的樣子,望著那些漂亮的板書。

「恬梅,妳昨天要我幫妳弄的,我已經弄好了。」

我看到軍刀跟恬梅招著手,恬梅微笑,很開心的跑到他的身邊。

軍刀從來沒有對我這麼好過,他對我永遠都是開玩笑,或者是想要整我。

也許他知道我在想什麼,可是,他常常把這些想法,當成他取笑的對象,是不是?

恬梅和他的笑容都很開心,她轉來才五天不到,就比我和軍刀那種打打鬧鬧的孽緣還要好上太多。

「是不是她比較像小女孩,比較會裝傻,所以才讓人疼?」

每次看到恬梅我總是有這樣的感覺,她做得到我做不到的事情。我就是無法像她那樣裝得傻傻的討人喜歡。我就是比較驕傲比較沒有形象。我就是會耍脾氣,力氣大,請我幫忙的人都要看我的臉色。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

「桌子,桌子?」小琳拍拍我的肩膀:「妳怎麼了?在後面站太久了?」

「沒有怎麼樣。」我說。

「妳的臉色有點白。」小琳說:「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妳畫兩張符驅邪喔。」

去他的,我又不是被鬼纏上,我是心裡頭不舒服。

「那個轉學生有點礙眼。」

避開小琳的詢問,我無精打采的坐回位置,聽到玲細微的聲音。那句話像是在對我說的。

「妳也這樣覺得?」我低聲的說。

「我是覺得有點假,她好像在隱藏著什麼事。」玲說:「也許是我多想了,妳聽聽就好。」

「嗯。」

我覺得玲的心思挺細的,她可以查覺得出來一些很細微的事情。

包括我已經連續兩三天都不跟軍刀和恬梅講話這件事。而小琳顯然就鈍得多了。



「妳想知道嗎?」玲突然問我。

「想知道什麼事?」

「漢聲告訴我的事情。」玲說:「那些他們都按著不說的事。」

「他們?」

我在想到底是什麼事。漢聲又跟她說了什麼?

「他們就是那幾大廣播公司,景廣他們。」玲低聲的在我耳邊說:「關於批判數學的事情,他們根本都知道。只是不願意說而已。」

「居然也有他們不會說的事情?」

「那是為了他們的朋友,對於真正的朋友的事,他們幾個很有默契,一個字也不多說。」玲說。

真正的朋友?誰跟他們好到能讓他們幾個完全不開口?

「晚上七點的時候,到五樓音樂教室來。」玲說:「我在那裡等妳。」

「晚上七點,可是五點半一樓的鐵門就關了,我怎麼上到五樓去?」

「妳不會找地方窩著?像是圖書館三樓或者是電腦教室,那些晚上九點才熄燈的地方。」玲拍拍我的肩膀:「七點哦,記得要來。」

玲的語氣顯得很神秘。好像有什麼大秘密似的。

看來我只好先傳個簡訊,跟家裡的人說今天要留在學校唸書,雖然我從來沒有一次留在學校圖書館唸書或是查資料到晚上過。不過這理由爸爸聽到大概會很高興,以為他女兒改過向善發憤用功......

可是我發現突然晚歸好像並不是件很方便的事,今天負責洗碗和倒垃圾的都是我。垃圾由老爸來倒的話勢必會一團亂。他會把今天回收的東西都搞混。這些都得要我來整理才行。老媽根本不管回收的東西。還有洗碗的部份就先拜託姐姐好了。

唉,真是麻煩。我很少一次拜託別人這麼多事情的。

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只好打了份長長的簡訊。



七點的時候,我從圖書館出來,依約到了音樂教室。

玲原來是合唱團的,我看見她和幾個別班的同學團練出來,她其實在社團裡頭看起來很風光,很有活力,比起早上那種昏昏沉沉,憔悴的樣子簡直是判若兩人,我想玲可能只是在某些事情上面特別熱衷,像是唱歌這件事。而對課業和班上的事都很冷淡。

「練習其實到八點,但是據漢聲說,他們大約七點會在那裡。」玲說:「所以我就先跟同學說一下,出來跟妳見面。」

「漢聲都在注意這些事嗎?」

「是景廣和中廣那個傢伙很熱心的在調查。」玲笑了笑:「他們甚至還故意留下來,然後跑到教室去看有誰在那裡。後來他們跟漢聲說,漢聲又跑來跟我說。他什麼事情都會告訴我,所以我才知道。」

「漢聲他還是什麼都告訴妳?」

「嗯。」玲點點頭:「我是覺得,他還是喜歡我,不過我受不了他就是了。」

「唔......」我覺得我不小心又問到了不該問的問題。

「我之前沒有告訴妳吧,我跟漢聲之間的事情。」

「沒有。」我說:「妳不是不想提這件事嗎?」

「沒有關係的。」玲說:「我想妳也不會說出去。我跟漢聲分手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我不喜歡他的態度。我討厭他老是把我的私事說出去,然後顯得很了解我的樣子,來表示出我們的親密。」

「這樣會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如果有人把我的大小事,像是在家裡老是幫忙整理垃圾,姐姐跟我吵嘴,今天的考試成績,我對某些人的觀感,或者是更私密的事情都給說出去,我大概心裡頭也會很難受。

可是這些事情,卻是我有可能告訴我的情人的事,情人間常常交換很多不欲人知小秘密。

「妳想想看,如果所有的小事,都被說出去的話,妳也會覺得很受不了吧?那就像是一支聚光燈,隨時都照在自己身上。」玲說:「特別又像是我,我很多事情不喜歡跟人說。」

「我知道。」我說:「可是妳為什麼願意跟我說這些事?」

「因為我覺得。」玲頓了一頓:「妳不像是有空會把話到處跟人家傳來傳去的人。」



玲和漢聲就是因為這樣分手。漢聲卻在分手之後,並沒有改掉他的習慣,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更糟。他還會利用傳話的方式,去把不利於某些人的消息傳到老師那裡。剛開始老師們還認真的去查了一下,但很多事情根本都是不存在的。所以當老師們發現他的技倆的時候,慢慢把他的東西當成了笑話。

「可是他還是喜歡著妳。」我說。

「我想他也許是要做給我看,因為他說,把事情講出去是保護我的方法。就像是打小報告給老師,是保護自己的方法,我覺得他的想法好奇怪。」玲提起這件事,眉頭皺得緊緊的:「我不會再跟他多說什麼了。」

「好了好了,」我拍拍玲:「不提這件事了,妳要告訴我的是什麼?」

「妳到教室去。」玲說:「我們班的教室,現在就去。」

「現在教室不是暗暗的都沒有人嗎?」

「妳去就是了。」玲眨了眨眼:「去啦去啦,秘密就在那裡。我回去團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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