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每次提到咖啡館，我都會想到我們班上的一個男生，這個男生是最常去咖啡館的傢伙，找不到他的時候大概都可以看到他在咖啡館裡頭裝氣質唸書。
至於說為什麼是「裝氣質」唸書，是因為他看的書和這個世界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並不是在誇大其詞，想想看，當有人的手上每天握著本「二十世紀不可思議之現象」、「如何瞭解死後的世界」、「古文明之謎」等等的書籍時，你會怎麼會看待這樣的人？不會把他錯當成文藝青年吧，即使他在咖啡館裡頭看起來很認真也一樣。
咖啡館裡頭有無數真正認真的人，這點我同意。有些人就是坐在筆電前拼命的完成著自己的報告，旁邊堆著一疊比山還高的書，另外一群人可能看起來像是在聊天，實際上卻在談著生意。
這裡面藏著好多好多正經嚴肅的人。
試著想想有多少重大的工作和夢想，都在咖啡館這個小地方完成啊！
走進咖啡館，看到這些認真的人，我都忍不住想把說話的聲音壓低，但是當我這樣想的時候，總是會有人用力的反其道而行。這個人就是我的朋友「米粉鴨小美」。
「米粉鴨小美」顧名思義就是頂了個米粉頭的鴨子，整天在我身邊瓜啦瓜啦的講著同學們的八卦，很多事情可能是她聽來的，也有可能是她聽來然後想像的，更有可能是她聽來之後加以排列組合的結果。
她講的話要打個七八折，而放學她總會拉好幾個人去咖啡店。說是要約去哪裡玩，實際上都是去廣播她今天的最新觀察。以及她的情報。
什麼？你說很多咖啡店有所謂的最低消費，不是我們這些窮女孩能夠天天去的地方嗎？
這樣想你就錯了，有了米粉鴨小美，大家天天都可以去咖啡店喝水吹冷氣吵鬧，因為小美總是會點一堆東西，她喝咖啡的方式，像是個運動後的肌肉男灌寶礦力，咕嚕咕嚕咕嚕，讓人不禁替咖啡感到悲傷。
看到她那樣總會讓我開始想，有本書叫傷心咖啡店之歌應該就是指開咖啡店的老闆，遇見這種客人覺得很傷心，把店給關上去賣唱的故事吧。
言歸正傳，我還是開始跟各位說這位男生的故事好了。
※
二年級重新分班之後，這男生跟我分到同一班，他的自我介紹讓我印象不太深刻。大概就是像這樣：
「大家好，我叫做林明佑，明亮的明，保佑的佑，我喜歡的運動是打籃球，喜好是看電影以及喝紅茶，希望能夠多多認識大家。」
是喝紅茶還是喝綠茶，以及是看電影還是看電視，這兩個之間我已經有點搞不太清楚了，他的自介平凡的像是個路人。
問題是他卻馬上讓全班記起來了，為什麼呢？
他頂著個大光頭。
光頭耶，是真正的光頭。除了上次週會請了一位當了高僧的校友回來演講「生命中的智慧光」之外，我第一次看到學校裡頭有男生理了個光頭。
光頭很引人注目，非常非常的引人注目，可是你把我們鳳凰高中的校規全部翻遍了，從第一條到最後一條，都沒有半條禁止你剃光頭。即使教官對他露出奇怪的眼神，卻不能拿他怎樣，這是百分之兩百合格的服儀。
看到班上有個光頭，大家的第一個問題絕對是這個「你為什麼要理光頭」。
「因為光頭很方便嗎？」
「不對，其實光頭很麻煩，因為你要保持它是光亮的樣子。」
想想也對哦，毛都要天天刮，頭髮當然也會天天長哩。
「是不是你升了二年級打算好好唸書，才下定決心理光頭？」
「我天天都在好好唸書啊。」
明明他考試都吊車尾，問這個問題的人根本就是笨蛋嘛。
「跟人打賭賭輸了，要理一學期光頭嗎？」
「這個生命中的智慧光……」
好了，我想這也不是正確的猜測。
光頭男令班上印象深刻，沒有多久之後大家便對光頭的好奇心消失了。
這就好像食人花長在花叢裡面久了沒吃人，其它的花就不會覺得食人花的大嘴巴跟牙齒與他們有何分別。慢慢的當全年級都習慣了有個光頭男存在的時候，他就成了個不重要的人。
直到我在咖啡館看到他，才再度分辨出他真的是朵食人花。
而且是會吃人的那種。
※
之所以會在咖啡館單獨跟他說話，而不是後面跟著一隻米粉鴨幫忙填補最低消費，是因為那天米粉鴨又說要去咖啡館，她們卻集體放我鴿子，理由是我當天收到了情書。
「小鈴，我們都沒有收到過半封情書，可是妳有呢，我們今天只好去唱歌發洩沒有人要的心酸，咖啡館妳就自己去囉。」
這是米粉鴨傳給我的簡訊，真是讓人為之氣結。
說是什麼情書，其實只是個笨男人寫的拙劣信件罷了，透過三手四手的傳遞，它已經在過程中被不知偷看了幾次，情書的內容大致是這樣：
「鈴，我從很久以前就在偷偷看妳了，喜歡妳在演講比賽時的風采，合唱比賽時的姿態，以及運動會的時候跑在最前面的英姿，妳的姿態都映在我的眼眸中，久久不能忘懷，能不能請妳今天放學時在校門口等我一下呢？」
看到這封信的用詞，我就知道這個人鐵定搞不清楚狀況。
我的確有參加演講比賽，不過講三句話就講不太下去了。丟臉得要死。合唱比賽，那是全班一起比的，我唱走音爆音也沒人聽到。
唯一給這男的摸對的就是運動會，我的確跑步還有點行，但是只是有點行而已。說啥姿態讓人久久不能忘懷，真是惡心的要命。
總之就是這樣，至於傳遞這封情書的男主角，根據班上轉手者的描述，有人說是三班的大明，一個長得其貌不揚的肌肉男，也有人說是四班的王肥，六班的高胖，反正聽到這些名字和外號都難以讓人有任何期待。
也因此我收到情書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放學就從學校的後門溜出去想說和米粉鴨喝喝咖啡聊聊八卦，沒想到這群朋友居然背叛了我。
這年頭真的是什麼怪事都會發生。
想到我不幸的遭遇，只有灌紅茶來出氣了。
我還是不習慣喝咖啡，到咖啡館，我還是選杯透明美麗冰涼的紅茶，即使整間房間都溢滿了甜美的咖啡香，它還是無法讓我提起勁去點它。
因為我向來不喜歡看不到底的飲料。「深不見底」的飲料本身就是個威脅。倒下去之後你永遠不知道會喝到什麼。
所以我對咖啡和牛奶之類的飲料有種本質上的恐懼感，更不用說去品嚐它了。
將一口紅茶吸進嘴裡，沁涼的感覺穿透心底。感覺整天的怨氣通通被弄熄了。這時候我才定下心來，開始觀察誰在咖啡館裡頭努力認真，又有哪些人在談重要的公事，看看哪些人為著人生而努力……
先是旁邊的那個上班族，在使用無線上網連到類似英語學習的網站。後面的高中生正在認真的算著數學。連頭也不抬起來一下。右邊的大學生身邊堆著國考的書籍，感覺上這簡直不像是咖啡館，而像是充滿殺氣的圖書館。
好不容易終於在遠點的角落，看到像是米粉鴨那樣的高中男生。於是我便假裝上廁所經過他們的身邊，結果竟聽到他們在討論要唸哪所大學科系，都是我努力一百年也考不上的學校。
基於這些原因我感受到了重大挫敗。又回去喝了口紅茶，這次在靠近玻璃窗的地方，看到了一名坐著喝咖啡的男子，他的樣子非常的醒目。醒目到路人都會轉頭停下來看他。
你猜的沒錯，這就是我和光頭男的奇妙相遇。
※
「嗨。」
打個招呼，這是我對同學的基本禮儀。
我在班上很少跟光頭男說話，連男生都不太跟他說話的人，自然也別奢望異性跟他多說話。
「原來妳也來這間咖啡館啊。」
光頭男抬起他的大光頭，心不在焉的應了一句。
「只是今天天氣熱所以來吹吹冷氣……」
「好，我就趁機告訴妳這個世界的秘密吧。」
光頭男突然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對我點了點頭。
「什麼世界的秘密？」
我當時還不知狀況的危險性，正像一隻無辜的小白兔誤入叢林。跌跌撞撞連被吃掉都不知道。畢竟我從來不知道咖啡館也可能會是個叢林。它一向偽裝和平偽裝得很好。
「妳先看看妳週邊的人。比方說那個好了。」
光頭男指著我的後面，打著筆記型電腦的上班族。
「他其實是今天才被創造出來的，我們稱之為創生人。」
我睜大了眼睛，開始懷疑他的腦子燒壞了。
「妳或許無法馬上接受我的想法，創生人存在在這個世界中的許多地方，而他們自己也沒有半點查覺，他們是被突然創造出來放在這個世界裡頭的，附近的人也不會查覺出他是被創造出來的，實際上這個人在五分鐘前才降臨在這個世界。神先幫他編寫好了記憶以及人際關係，就這樣安插在人群中。」
「你是不是看太多怪書了？」
對於他如此認真的表情，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間咖啡館，就是這些人物的產生點。我們稱之為創造點。妳有沒有查覺出這間咖啡館與其它咖啡館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大家都在認真的做著自己的事情。」
很多咖啡館都是這樣子，不只是這間咖啡館。只是這間咖啡館認真做事的人似乎是其它咖啡館的兩倍。而聊天聚會的人屬於少數。
「沒錯，這就是創造點的特徵。剛創造出來的人會拼命的忙著手邊的事情。因為他們在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刻會愣一下，想著「我做這個工作要幹嘛」，沒多久他們就會把頭低回去繼續做相同的工作了。」
「你這樣說的話，圖書館也是創造點，大家都在唸書。K書中心和補習班也可以當創造點，還有那種很高很高的辦公大樓都是。」
我很佩服自己，居然能和他瞎扯起來。
「總之，這些人的記憶和人際關係，還有手邊擁有的東西，都已經編寫好了，所以妳要辯識哪些人是今天才創造出來的，並不是太容易的事情。」光頭男連理也不理我，自己說著他的話：「妳懂我的意思嗎？」
「不懂。」
我很快的回答他，於是光頭男開始了他一長串的解釋。
※
經過了一小時又十五分鐘。我總算稍微有點相信這間咖啡館是創造點的可能性，即使這個可能性只有好幾百萬分之一，但是很多事情都很難說。說不定明天我就突然被帥哥告白。也可能後天住在我家對面的老婆婆就改嫁了。
光頭男解釋得很長，他講的內容卻只有一點明確的說服了我。
「妳怎麼確定妳在六分鐘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我的爸爸媽媽、老師和朋友都能夠確定我昨天的存在吧。」
「假使有人改寫他們的記憶，又改寫了妳的記憶呢？要創造妳的存在其實並不會太難，因為和妳真正相關的人，只有幾十個人。」
「我的國中同學、國小同學，還有以前跟他買過麵包的麵包大叔，三歲的時候按叭噗到我家樓下的冰淇淋小販，以及夏令營的夥伴，網路聊天室的朋友，有許多人都和我接觸過，這些人加起來少說幾千個人啊。」
「對他們來說，妳存不存在過並不是太過重要。可能妳會在意其中的一兩個人，他們卻不見得一定會有妳的記憶。妳很難透過他們確定妳的存在。」
我想到我的中學同學小慧，跟他提起之前畢業旅行的事情，她一副一問三不知的表情，好像我這個人不曾存在過一樣。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小學認識的男生身上。看見他長得又高又帥，就讓我想起小時候的約定，他說要我當他的新娘子。還買個福利社的麵包做為定情物。
當然他不記得這樣的約定了，而我是看到他變得很帥才想起來的。
總之這些人都不可能確定我的存在。
我想到還有別的東西可以確定我的存在，例如相本，例如以前的畢業紀念冊，例如小時候玩過的玩具，然而如果真的有個人要創造妳的話，那這些物證的創造必定比創造人的記憶容易得多。
更何況它們早就隨著妳的記憶創造好，放在對映的位置上了。
「好了，來告訴我妳怎麼確定吧。」
「我不知道。好啦，就算我是六分鐘前創造出來的好了，只要我能喝到我愛喝的紅茶，我現在的朋友都還是跟我很好。我的爸媽還是疼我，那樣我是幾分鐘前創造出來的又有什麼關係啊？」
「妳看，這就是妳自己。」光頭男故做神秘似的摸摸自己的光頭：「妳的存在，是靠著別人來幫妳定位，假使這些定位點都突然消失，妳就不知道妳是誰了。」
「我總覺得啊，不管我是從哪裡來的，我不用去特別擔心這個問題。」我回答著光頭男：「這些問題有很多偉大的人可以幫我們解答啊。」
「如果把這個問題拋諸腦後，這樣我告訴妳的秘密就沒有意思了。」
光頭男還是那副賣關子的表情，叫人看了有點生氣。
「就算我知道這間咖啡館是創造點，又能改變什麼事呢？」
要讓一個人對一件蠢事死心，就是先告訴他，他在做的蠢事完全不有趣。
我想我試圖救光頭男脫離「創造點」之類正常人不會有的蠢想法，最快的方法就是這個。讓他知道這並不有趣，快點擺脫什麼超自然還是神的東西吧，你的怪書看太多了。
「能，讓我來揭穿一個大秘密吧！」
光頭男指著靠窗邊的座位，有位長髮少女正在讀著手上的詩集。我從遠處認出這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好像在哪裡看過她的樣子。
然後光頭男深深的吸了口氣，說了句驚天動地的話。
「她是兩分鐘前才創造出來的。鳳凰高中的校花，王詩萍！」
（待續）
至於說為什麼是「裝氣質」唸書，是因為他看的書和這個世界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並不是在誇大其詞，想想看，當有人的手上每天握著本「二十世紀不可思議之現象」、「如何瞭解死後的世界」、「古文明之謎」等等的書籍時，你會怎麼會看待這樣的人？不會把他錯當成文藝青年吧，即使他在咖啡館裡頭看起來很認真也一樣。
咖啡館裡頭有無數真正認真的人，這點我同意。有些人就是坐在筆電前拼命的完成著自己的報告，旁邊堆著一疊比山還高的書，另外一群人可能看起來像是在聊天，實際上卻在談著生意。
這裡面藏著好多好多正經嚴肅的人。
試著想想有多少重大的工作和夢想，都在咖啡館這個小地方完成啊！
走進咖啡館，看到這些認真的人，我都忍不住想把說話的聲音壓低，但是當我這樣想的時候，總是會有人用力的反其道而行。這個人就是我的朋友「米粉鴨小美」。
「米粉鴨小美」顧名思義就是頂了個米粉頭的鴨子，整天在我身邊瓜啦瓜啦的講著同學們的八卦，很多事情可能是她聽來的，也有可能是她聽來然後想像的，更有可能是她聽來之後加以排列組合的結果。
她講的話要打個七八折，而放學她總會拉好幾個人去咖啡店。說是要約去哪裡玩，實際上都是去廣播她今天的最新觀察。以及她的情報。
什麼？你說很多咖啡店有所謂的最低消費，不是我們這些窮女孩能夠天天去的地方嗎？
這樣想你就錯了，有了米粉鴨小美，大家天天都可以去咖啡店喝水吹冷氣吵鬧，因為小美總是會點一堆東西，她喝咖啡的方式，像是個運動後的肌肉男灌寶礦力，咕嚕咕嚕咕嚕，讓人不禁替咖啡感到悲傷。
看到她那樣總會讓我開始想，有本書叫傷心咖啡店之歌應該就是指開咖啡店的老闆，遇見這種客人覺得很傷心，把店給關上去賣唱的故事吧。
言歸正傳，我還是開始跟各位說這位男生的故事好了。
※
二年級重新分班之後，這男生跟我分到同一班，他的自我介紹讓我印象不太深刻。大概就是像這樣：
「大家好，我叫做林明佑，明亮的明，保佑的佑，我喜歡的運動是打籃球，喜好是看電影以及喝紅茶，希望能夠多多認識大家。」
是喝紅茶還是喝綠茶，以及是看電影還是看電視，這兩個之間我已經有點搞不太清楚了，他的自介平凡的像是個路人。
問題是他卻馬上讓全班記起來了，為什麼呢？
他頂著個大光頭。
光頭耶，是真正的光頭。除了上次週會請了一位當了高僧的校友回來演講「生命中的智慧光」之外，我第一次看到學校裡頭有男生理了個光頭。
光頭很引人注目，非常非常的引人注目，可是你把我們鳳凰高中的校規全部翻遍了，從第一條到最後一條，都沒有半條禁止你剃光頭。即使教官對他露出奇怪的眼神，卻不能拿他怎樣，這是百分之兩百合格的服儀。
看到班上有個光頭，大家的第一個問題絕對是這個「你為什麼要理光頭」。
「因為光頭很方便嗎？」
「不對，其實光頭很麻煩，因為你要保持它是光亮的樣子。」
想想也對哦，毛都要天天刮，頭髮當然也會天天長哩。
「是不是你升了二年級打算好好唸書，才下定決心理光頭？」
「我天天都在好好唸書啊。」
明明他考試都吊車尾，問這個問題的人根本就是笨蛋嘛。
「跟人打賭賭輸了，要理一學期光頭嗎？」
「這個生命中的智慧光……」
好了，我想這也不是正確的猜測。
光頭男令班上印象深刻，沒有多久之後大家便對光頭的好奇心消失了。
這就好像食人花長在花叢裡面久了沒吃人，其它的花就不會覺得食人花的大嘴巴跟牙齒與他們有何分別。慢慢的當全年級都習慣了有個光頭男存在的時候，他就成了個不重要的人。
直到我在咖啡館看到他，才再度分辨出他真的是朵食人花。
而且是會吃人的那種。
※
之所以會在咖啡館單獨跟他說話，而不是後面跟著一隻米粉鴨幫忙填補最低消費，是因為那天米粉鴨又說要去咖啡館，她們卻集體放我鴿子，理由是我當天收到了情書。
「小鈴，我們都沒有收到過半封情書，可是妳有呢，我們今天只好去唱歌發洩沒有人要的心酸，咖啡館妳就自己去囉。」
這是米粉鴨傳給我的簡訊，真是讓人為之氣結。
說是什麼情書，其實只是個笨男人寫的拙劣信件罷了，透過三手四手的傳遞，它已經在過程中被不知偷看了幾次，情書的內容大致是這樣：
「鈴，我從很久以前就在偷偷看妳了，喜歡妳在演講比賽時的風采，合唱比賽時的姿態，以及運動會的時候跑在最前面的英姿，妳的姿態都映在我的眼眸中，久久不能忘懷，能不能請妳今天放學時在校門口等我一下呢？」
看到這封信的用詞，我就知道這個人鐵定搞不清楚狀況。
我的確有參加演講比賽，不過講三句話就講不太下去了。丟臉得要死。合唱比賽，那是全班一起比的，我唱走音爆音也沒人聽到。
唯一給這男的摸對的就是運動會，我的確跑步還有點行，但是只是有點行而已。說啥姿態讓人久久不能忘懷，真是惡心的要命。
總之就是這樣，至於傳遞這封情書的男主角，根據班上轉手者的描述，有人說是三班的大明，一個長得其貌不揚的肌肉男，也有人說是四班的王肥，六班的高胖，反正聽到這些名字和外號都難以讓人有任何期待。
也因此我收到情書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放學就從學校的後門溜出去想說和米粉鴨喝喝咖啡聊聊八卦，沒想到這群朋友居然背叛了我。
這年頭真的是什麼怪事都會發生。
想到我不幸的遭遇，只有灌紅茶來出氣了。
我還是不習慣喝咖啡，到咖啡館，我還是選杯透明美麗冰涼的紅茶，即使整間房間都溢滿了甜美的咖啡香，它還是無法讓我提起勁去點它。
因為我向來不喜歡看不到底的飲料。「深不見底」的飲料本身就是個威脅。倒下去之後你永遠不知道會喝到什麼。
所以我對咖啡和牛奶之類的飲料有種本質上的恐懼感，更不用說去品嚐它了。
將一口紅茶吸進嘴裡，沁涼的感覺穿透心底。感覺整天的怨氣通通被弄熄了。這時候我才定下心來，開始觀察誰在咖啡館裡頭努力認真，又有哪些人在談重要的公事，看看哪些人為著人生而努力……
先是旁邊的那個上班族，在使用無線上網連到類似英語學習的網站。後面的高中生正在認真的算著數學。連頭也不抬起來一下。右邊的大學生身邊堆著國考的書籍，感覺上這簡直不像是咖啡館，而像是充滿殺氣的圖書館。
好不容易終於在遠點的角落，看到像是米粉鴨那樣的高中男生。於是我便假裝上廁所經過他們的身邊，結果竟聽到他們在討論要唸哪所大學科系，都是我努力一百年也考不上的學校。
基於這些原因我感受到了重大挫敗。又回去喝了口紅茶，這次在靠近玻璃窗的地方，看到了一名坐著喝咖啡的男子，他的樣子非常的醒目。醒目到路人都會轉頭停下來看他。
你猜的沒錯，這就是我和光頭男的奇妙相遇。
※
「嗨。」
打個招呼，這是我對同學的基本禮儀。
我在班上很少跟光頭男說話，連男生都不太跟他說話的人，自然也別奢望異性跟他多說話。
「原來妳也來這間咖啡館啊。」
光頭男抬起他的大光頭，心不在焉的應了一句。
「只是今天天氣熱所以來吹吹冷氣……」
「好，我就趁機告訴妳這個世界的秘密吧。」
光頭男突然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對我點了點頭。
「什麼世界的秘密？」
我當時還不知狀況的危險性，正像一隻無辜的小白兔誤入叢林。跌跌撞撞連被吃掉都不知道。畢竟我從來不知道咖啡館也可能會是個叢林。它一向偽裝和平偽裝得很好。
「妳先看看妳週邊的人。比方說那個好了。」
光頭男指著我的後面，打著筆記型電腦的上班族。
「他其實是今天才被創造出來的，我們稱之為創生人。」
我睜大了眼睛，開始懷疑他的腦子燒壞了。
「妳或許無法馬上接受我的想法，創生人存在在這個世界中的許多地方，而他們自己也沒有半點查覺，他們是被突然創造出來放在這個世界裡頭的，附近的人也不會查覺出他是被創造出來的，實際上這個人在五分鐘前才降臨在這個世界。神先幫他編寫好了記憶以及人際關係，就這樣安插在人群中。」
「你是不是看太多怪書了？」
對於他如此認真的表情，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間咖啡館，就是這些人物的產生點。我們稱之為創造點。妳有沒有查覺出這間咖啡館與其它咖啡館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大家都在認真的做著自己的事情。」
很多咖啡館都是這樣子，不只是這間咖啡館。只是這間咖啡館認真做事的人似乎是其它咖啡館的兩倍。而聊天聚會的人屬於少數。
「沒錯，這就是創造點的特徵。剛創造出來的人會拼命的忙著手邊的事情。因為他們在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刻會愣一下，想著「我做這個工作要幹嘛」，沒多久他們就會把頭低回去繼續做相同的工作了。」
「你這樣說的話，圖書館也是創造點，大家都在唸書。K書中心和補習班也可以當創造點，還有那種很高很高的辦公大樓都是。」
我很佩服自己，居然能和他瞎扯起來。
「總之，這些人的記憶和人際關係，還有手邊擁有的東西，都已經編寫好了，所以妳要辯識哪些人是今天才創造出來的，並不是太容易的事情。」光頭男連理也不理我，自己說著他的話：「妳懂我的意思嗎？」
「不懂。」
我很快的回答他，於是光頭男開始了他一長串的解釋。
※
經過了一小時又十五分鐘。我總算稍微有點相信這間咖啡館是創造點的可能性，即使這個可能性只有好幾百萬分之一，但是很多事情都很難說。說不定明天我就突然被帥哥告白。也可能後天住在我家對面的老婆婆就改嫁了。
光頭男解釋得很長，他講的內容卻只有一點明確的說服了我。
「妳怎麼確定妳在六分鐘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我的爸爸媽媽、老師和朋友都能夠確定我昨天的存在吧。」
「假使有人改寫他們的記憶，又改寫了妳的記憶呢？要創造妳的存在其實並不會太難，因為和妳真正相關的人，只有幾十個人。」
「我的國中同學、國小同學，還有以前跟他買過麵包的麵包大叔，三歲的時候按叭噗到我家樓下的冰淇淋小販，以及夏令營的夥伴，網路聊天室的朋友，有許多人都和我接觸過，這些人加起來少說幾千個人啊。」
「對他們來說，妳存不存在過並不是太過重要。可能妳會在意其中的一兩個人，他們卻不見得一定會有妳的記憶。妳很難透過他們確定妳的存在。」
我想到我的中學同學小慧，跟他提起之前畢業旅行的事情，她一副一問三不知的表情，好像我這個人不曾存在過一樣。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小學認識的男生身上。看見他長得又高又帥，就讓我想起小時候的約定，他說要我當他的新娘子。還買個福利社的麵包做為定情物。
當然他不記得這樣的約定了，而我是看到他變得很帥才想起來的。
總之這些人都不可能確定我的存在。
我想到還有別的東西可以確定我的存在，例如相本，例如以前的畢業紀念冊，例如小時候玩過的玩具，然而如果真的有個人要創造妳的話，那這些物證的創造必定比創造人的記憶容易得多。
更何況它們早就隨著妳的記憶創造好，放在對映的位置上了。
「好了，來告訴我妳怎麼確定吧。」
「我不知道。好啦，就算我是六分鐘前創造出來的好了，只要我能喝到我愛喝的紅茶，我現在的朋友都還是跟我很好。我的爸媽還是疼我，那樣我是幾分鐘前創造出來的又有什麼關係啊？」
「妳看，這就是妳自己。」光頭男故做神秘似的摸摸自己的光頭：「妳的存在，是靠著別人來幫妳定位，假使這些定位點都突然消失，妳就不知道妳是誰了。」
「我總覺得啊，不管我是從哪裡來的，我不用去特別擔心這個問題。」我回答著光頭男：「這些問題有很多偉大的人可以幫我們解答啊。」
「如果把這個問題拋諸腦後，這樣我告訴妳的秘密就沒有意思了。」
光頭男還是那副賣關子的表情，叫人看了有點生氣。
「就算我知道這間咖啡館是創造點，又能改變什麼事呢？」
要讓一個人對一件蠢事死心，就是先告訴他，他在做的蠢事完全不有趣。
我想我試圖救光頭男脫離「創造點」之類正常人不會有的蠢想法，最快的方法就是這個。讓他知道這並不有趣，快點擺脫什麼超自然還是神的東西吧，你的怪書看太多了。
「能，讓我來揭穿一個大秘密吧！」
光頭男指著靠窗邊的座位，有位長髮少女正在讀著手上的詩集。我從遠處認出這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好像在哪裡看過她的樣子。
然後光頭男深深的吸了口氣，說了句驚天動地的話。
「她是兩分鐘前才創造出來的。鳳凰高中的校花，王詩萍！」
（待續）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