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第二章:鬼域

在黑暗中,我看見了一個個的白影。

白色的人影在我面前走動,數量越來越多,如同白晝地下街逛街的人潮般,大門緊閉的商家也都打開了門。

「妳是來逛街的嗎?」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我的姐姐。

姐姐的臉已經變成了扭曲的鬼臉,駭人的笑容正在對我笑著,我見過那張鬼臉,好幾天晚上在我的夢境中,如詛咒般跟著我的臉,這時候那張臉不只是扭曲,還加上陰慘的笑,她的脖子上套著條繩子或鐵鍊般的東西,雙手沾染了赤紅的血。

「啊啊啊啊!」

我尖叫起來,開始往地下街的另一端沒命的奔跑。

四號,五號,出口全部關了起來,我瞥了一眼附近的便利商店,商店看來好像有在營業,其它的店家中都冒著股黑氣,對了,那邊應該有活人,便利商店不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嗎?

這樣的念頭趨使著我逃進商店裡頭,即使商店兩旁還是那些詭異的白影。

值夜班的店員整理著報紙,堆在桌上的報紙,標題是斗大的紅色字體,我好奇的瞄過報紙的標題,竟是串我看不懂的古文字。

同時報紙上的照片也映入了我的眼簾,那是張血淋淋的照片,有個人的肚子被剖開,暗紅色的腸胃流了一地,還長了許多的蛆蟲,屍體躺在雪白的地板上,有幾個血腳印從旁邊經過。

那張照片我不敢再多看上一眼,我的視線卻無法離開它,有雙手從背後扣住了我的頭部,硬是逼著我盯住那張報紙。

「誰!誰在後面!」

我大聲喊叫著,報紙上的屍體照片開始逐漸清晰,標題也明顯的呈現出來。

照片上的臉蛋,眼珠子已經不見了,眼睛的部位只剩下兩個空洞,頭髮散落在地上,唇邊流下暗黃色的液體,鼻樑歪曲,僅能由臉部的外型判斷出是一張臉。

「大學女學生陳屍地下街」

報上的標題明顯的指出來,冷氣穿透我的背部。

不要,我不要死在這裡!

我心中默唸著,恐懼淹沒了我,而那股被扣住的感覺還在我的後腦,我本能的往身後一揮,濃濃的暗紅色液體馬上成堆的潑灑出來,飛濺在報紙堆上,整片暈染開來,顧不得我撞到什麼東西,我逃出了便利商店的大門。

地下街的店家鐵門都是開著的,裡頭都沒有半個人,也沒有點燈,只有白影和暗藍色的火燄在飄動,藍色的光芒照亮了唱片行牆上的海報,原本帥帥的歌手團體照片,上面的人影居然變得四分五裂,彼此掐著對方的脖子,地獄似的喘息聲從海報中傳出來,地上還有喀啦喀啦的聲音……

我知道有東西在滾動,而且它正朝我逼近。

附近放MTV的電視開始發出滋滋的聲響,電視螢幕的白光顯得特別刺眼,照著地下街的牆面,我並沒有看到電視上出現了什麼樣的畫面,只聽到死靈的淒慘叫聲迴盪在我的耳邊。

那股叫聲,就好像人的肢體突然被扯裂般的哭號,慘白光線照耀的牆面上也沾上了一片紅,膿血如同潑墨畫般的滴下。

「四號、三號、二號……」

往捷運車站的方向沒有出口,我拼命的在各個出口間逃竄,尋找著離開這座地底死城的路,還穿過幾個白白的人影,每靠近一次那些人影,全身就好像墜入冰水般的寒冷,寒冷與電擊似的酸麻感透遍全身。

在靠近二號出口的地方,我終於看見姐姐。

她一個人在那裡選購著衣物。

服飾店的架子上,每件都是蒼白的壽衣,幾件T恤上則繪製著駭人的死體,車禍現場般的碎屍,以及自殺曝屍荒郊的殘骸,我撇過頭去不看那些衣服,用力抓起姐姐的手,將她拖離服飾店。

「珊,妳看這件衣服好看嗎?」

「快走!」

姐姐被我硬拉離開了服飾店,手上的壽衣墜落地面。

就在觸到姐姐的手的時候,我的雙腿突然軟了下來,有個力量拉住了我的手,在我體內滲入冰冷的寒氣,使得我幾乎沒力氣走路。

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那股力量的來源。

它來自姐姐的手錶。

手錶上出現一張男人的臉,男人的臉並沒有多扭曲或恐怖,與鬼臉也完全不同,是無比的憂傷和痛苦,似乎人間的苦痛全部集合在那張臉的上。

「滾開!」

我用力的將手指刺進那張男人的臉,指尖對準錶面插下,手錶發出一聲哀嚎,臉縮進了錶面,那張臉應該是受了傷,我的食指上也沾到了綠色的不明液體。

姐姐迷濛的意識開始有點清醒,她迷惑的望了望四週。

而週圍的白影也漸漸靠過來,它們大概發現了我們不是他們的同夥。

「珊…..妳在做什麼?」

顧不得姐姐說些什麼,我拉著她拼命的逃,逃到地下街的盡頭,後面一堆白白的影子追著我們,中間我又再度穿過幾個白影,它們的陰氣,使得我的體力幾乎透支。

一號出口到了,依然沒有任何出路可以離開。

「難道,就要在這裡完了嗎?」

一號出口下面是個廣場,附近有著廁所,隔一段距離才是店家,廣場的前方是做為舞台及活動之用,出口封閉的情況下,幾乎無路可逃。

我想到了,還有廁所。

白天,廁所應該是最陰暗也最偏僻的角落,也許現在廁所會是個保護網。

雖然「那些東西」應該可以穿越牆壁,卻也聽說過很多把鬼魂關在門外的故事,門可能本身對它們而言就是種阻礙,不管是怎麼樣的門。

想著想著我便拉著姐姐逃進女廁裡面,將門用力扣上。

「珊……妳要不要……」

我又聽到了姐姐的聲音。

此時的我,根本顧不得她說些什麼,關起門後就開始從心底祈求神明,無論是什麼樣的神都好,太上老君、媽祖、耶穌、孔子、關公、天上聖母,誰來降臨保護我都可以。

我看不到時間,也不敢看姐姐的錶。

只能祈求祂們,保護我一下就好,這個晚上就好。

果然,門外開始傳來了敲門以及撞門聲,聲音越來越大,同時伴隨著尖叫與哭聲,我甚至聽到有爪子抓門的聲音,這扇薄薄的廁所門,暫時擋住了地下街的這群厲鬼,不過門劇烈的晃動著,很可能等下他們就會破門而入。

「珊,妳要吃嗎?」

姐姐又再度問我這個問題,我才發現,她從購物袋中拿出了包餅乾,津津有味的吃著,那是在地下街的餅乾店買的。

可是,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人賣餅乾?

姐姐的嘴裡咬的,是隻小小的人手,嬌小的手掌像是嬰兒似的雪白肥厚,連著一截短短的手腕,手掌有些是活的,還在抖動,有些則被烤得焦黑,手指呈現彎曲的型態,也有些少了一隻手指,殘缺的手掌。

「天呀!」

「喀滋。」

姐姐咬下了她口中的小手,手指像是在掙扎,不一會兒即被姐姐咬斷,脆弱的軟骨斷裂,發出清脆的聲音,血液沾染在掙扎的手掌上,小手的無名指和食指抓著姐姐的嘴唇,頑固的抵抗著。

「這餅乾很好吃喔,妳要不要?」

姐姐問著我,她用力折斷了那隻要反抗的手掌,將手掌與手臂分離後,又開始拉斷它一根根的手指,每拉一次,就發出一陣斷裂的聲音。

「丟掉!把那東西丟掉!」

姐姐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地下街買來的東西?

我剛完全沒想到這個問題,姐姐的意識是不清醒的,她的口中還含著剛折斷的手指,袋子裡頭還有成包的小手,我將她手上的東西給搶過來,用力往地上丟,想也不想的踩了個粉碎,那些小手掌頓時化為一灘血污,辨不清形狀,只剩下幾隻手指在裡頭爬行。

「惡心!」

我看著姐姐的購物袋,不管姐姐的反應,將它整包給搶過來,往馬桶裡頭倒,裡頭大多都是食物,有三至四個人頭串成的球,烤得焦黑的內臟,混合著血管的飲料,還有不知哪裡來的細針串成的飾品,上面繪製著咒文。

「碰碰碰!」

外面的敲門聲又更激烈了,而姐姐竟將手伸向門把。

「幹什麼?不要開!」

「叫我不要開,外面的人在排隊,」姐姐突然瞪著我看,她的表情無比的嚴厲:「小珊,這樣不可以,我們把廁所門鎖起來,人家要上的怎麼辦?」

「外面都不是人啊!」

「妳在說什麼?帶妳來地下街玩還這樣,這裡的東西都是免費的哩,平常哪有這種優待?」姐姐罵著我,她一邊看著自己的手錶:「五點這裡就要收了,我得快點買些東西回家。」

我無法告訴姐姐目前的情況,我只知道,手錶上又出現了那張男人的臉。

「你以為你多了不起嗎?我會怕你們嗎?」

我對著那張鬼臉怒罵。

「賤鬼你給我聽好了!再騷擾我和我姐姐,我就讓你永遠不得超生!永遠在地獄裡頭接受苦難,我和我姐姐做錯了什麼事情?為何要受到你們這些東西騷擾?」

其實,我也沒辦法做到讓它永遠不能超生。

姐姐又去試圖轉開門,手錶上的鬼臉露出了陰陰的笑容。

我很討厭這種感覺,這種自己什麼也做不到的感覺。

「不要拉我!」

我拼命的拉住姐姐,能到這裡,能看到這些恐怖的景象還清醒著,我已經很不容易了,已經做出我所能做的事情了。

難道這就是極限了嗎?我們就要死在這裡了嗎?

我還有好多想做的事情,好多好多。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金黃色的光芒,由門的另一端透了進來。

金色的光芒像是陽光似的溫暖,千萬道細絲般的金光,融解了我心裡頭冰冷以及恐懼,姐姐手錶上的鬼臉也瞬間消失,同時,地下街也在金光之中恢復了沉靜和黑暗。

現在想想,金光亮起的瞬間,也許可以拆下姐姐手中的那只錶,也許可以解脫與「那個世界」間的關聯。

然而,我當時並沒有這麼做,或許註定是劫難的事物,怎樣也逃不掉。



我和姐姐差點睡死在地下街,不知怎麼的,手機一直不通,到了五點還是無訊號的狀況,直到了外面將近天亮的時候,手機才回復了正常通訊,顧不得身體上的疲累,我趕緊撥打電話給茹,要她們來載我和姐姐。

「妳們怎麼會跑到那裡去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醒來……」

為了避免使怕鬼的茹開車撞到,我忍住了不說那些地下街發生過的事情,找了個完全無關的藉口。

實際上,地下街應該是古城的城牆,這座都市的古城位置就剛好和地下街重疊,絕非什麼荒煙蔓草叢生的墳場,怎樣也不清楚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就算蓋城牆有死過工人,城上也從未有過激烈的戰爭。

更何況附近就是車水馬龍的道路,人氣應該遠遠壓過陰氣才對。

我一直睡到中午,還是被姐姐叫醒的,姐姐原本認為那只是夢境,但是當我告訴她,去問茹地下街的事情的時候,姐姐才開始有點相信我的話。

「我和妳昨晚,都是從地下街被載回來的,即使怎麼解釋都跟茹講不清,我是怕嚇到她,所以才省略了那些部份。」

為了這件事,我差點跟姐姐吵了起來。

「妳每天晚上都做差不多的夢,即使都是美夢,妳不會覺得奇怪嗎?就算妳不相信我,這也可能是個預兆,我們去請神明看看,不然……」

「我在夢裡並沒有害怕的感覺,也許是妳多想了。」

「那我問妳,妳怎麼會躺在地下街?怎麼會每晚做那樣的夢?」

最後,姐姐還是說不過我,我們背著室友們,去找了一名法師。



法師姓莊,是家小神壇的主掌人,之所以找到他,是姐姐聽收音機廣播的關係,她以前無聊晚上會聽些廣播,這法師還在廣播裡頭開了靈異的節目,專門講因緣及輪迴那些。

既然是姐姐信賴的法師,我也沒有意見,就在星期日約了時間,去見法師。

一見到法師,我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次,並把姐姐的手錶給他看。

有件事情,從那個晚上開始就很詭異,就是姐姐怎樣都無法脫下那只手錶,洗澡睡覺時也相同,手錶就戴在姐姐的手上,長達三天。

姐姐脫不下手錶的原因只有一個:她每次要拆下手錶的時候,腦中都會有股強烈的意識,制止住她的動作,也因為這件事情,讓姐姐開始感到恐懼,那只手錶正在企圖控制著她的想法,使她無法擺脫它。

「先來說說這只手錶,這只手錶上,有著很強大的怨氣,之前有著這只錶的人,由於銀行逼債,已經上吊自殺,死前還詛咒著這個世界上的一切。」

法師搖了搖頭,我想到在錶上看到的,那張男人的鬼臉。

「很遺憾的,這是個被惡靈纏上的錶,我能做的,只能替妳拆下它,剩下的就要看看劫數何時過去,許多事情乃屬因果天律,本山人亦難以置喙。」

姐姐和我都點了點頭,然後,法師看看我。

「此事若我無法排解,妳將會遇到貴人,地下街的事情,若非天兵護法搭救,就是貴人相助,或許因果不只如此,他將會釐清真正的因緣,以求解脫。」

語畢,法師將手掌放在錶面上,唸了幾句請神咒。

「恭請南山聖人、北斗星君、天嶽聖神,天君欽奉,眾聖仙佛,懇請降臨。」

神咒之後,緊接著是串長長的經文,法師唸完後,合起雙掌默禱。

就在他開始默禱的同時,姐姐手上的手錶匡噹一聲,掉了下來。

並沒有任何人解開它,而是它自己掉下來的,手錶的時刻也停住了。

我聽到空氣中有陣長長的嘆息,是男人的聲音。

「暫時沒事了。」法師拾起手錶,將它放在手中:「此邪靈附身之物暫時寄放在我這裡,我看看能否使其渡化轉世,不再來干擾他人。」

「那就謝謝莊清雲師父了。」

我和姐姐離開了神壇,原本以為之後就沒有事情了。

更可怕的事情卻還在等著我們,這只手錶所帶來的劫難,並未能完全化解。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松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